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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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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有擦黑,村落里零星的人影晃动。大部分人都跟随乌雅索尔托入关作战去了。剩下的人不多。这在最近几年是常态。随着大多数八旗兵力入关,关外的人烟愈发显得稀少。
新月来到马场张望,没有看到要找的人。又到马厩里查看。一眼看到黑骏马正在吃草料。她走过去,拍了拍黑骏马的脊背,算是打个招呼。黑骏马像是认出了她,友好的转过头来冲新月打着响鼻。新月轻柔的爱抚着马脖子上的鬃毛说 “黑骏马,你叫什么名字呢?”
黑骏马扫动了一下尾巴,打在新月的手腕上,新月咯咯的笑着,顺势靠在马腹上,感受到马匹的温暖。忽然她的手滑过几道凸起的疤痕。她一愣,在仔细的查看下,新月赫然发现马腹上有几道极宽阔的新伤。虽然愈合的不错,但能看出曾经伤得很重。新月一边查看,一边轻轻的朝伤痕吹气,生怕会弄疼了黑骏马。黑骏马好像很受用这样的轻抚,缓缓的上下摇着脖颈。新月高兴的说“怎么样,很舒服吧。”说完复又咯咯笑起来。继续说“告诉我,这是怎么伤的,怎么伤的这样的重?”
黑骏马没有回答。新月一边继续轻抚着伤疤,一边说“是不是很疼,现在还疼吗?都好了吗?”
黑骏马摇动了一下尾巴,又继续吃草了。
新月满意的笑了,拍拍马背,歪过头很认真的对黑骏马说“这就对了,你要多吃啊,吃好了,伤才能好的快啊。知道了吗?”说完后,将自己鼻子抵在黑骏马的鼻子上。黑骏马打了一个响鼻,弄得她痒痒的,新月又咯咯的笑起来。
“它的名字叫塔斯哈。”
新月回过身,看见拓跋臻站在马厩外面,正笑盈盈的看着她。
新月有些局促,她搞不明白从小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怎么会面对一个只认识不到两天的少年如此局促。竟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下意识的捋着黑骏马的鬃毛,下意识的喃喃道“哦,是塔斯哈,塔斯哈。。。”
拓跋臻看出了新月的局促,岔开话题,问道“早上回去后,你讷讷有没有骂你?”
新月听出了他话语里的担忧,连忙摇摇头,说“没有,讷讷没说什么。她没有骂我,倒是景额哥哥。。。”说到这儿,新月想起景额关于拓跋臻来路不明的一番言论,赶忙改了口说“其实,景额哥哥也没说什么”
拓跋臻没有在意新月表情上的变化。他太焦急了,根本没有留意新月的回答。早上过后,他就一直在马场等待。过了晌午还不见新月的踪影。他有些坐立不安,在马厩和马场来回走动。有心去新月住的院子外看看,又怕给她找更多的麻烦。就这样期期艾艾的熬到下午过后。他不得不去准备明日出发需要携带的东西。没想到刚刚离开一会儿,新月就来了。
拓跋臻的心有些混乱。在他的计划中不应该有新月这样的女孩儿出现。然而新月却不可阻止的出现了。拓跋臻有些担心,他还从未像这两天的样子,对自己失去了掌控。明知应该要退后,却不能自控的向前。理智上要放开,感情上却是步步逼近。
就这样带着复杂的,稍显混乱的情绪折返回马厩,一眼看到正和塔斯哈说话的新月。他的心一阵悸动,一时间混乱全无,只剩下满心的释然和惊喜。新月欢快的笑声,和黑骏马温柔的互动,仿佛春天里滑过草原冰封河流的风,刹那间将拓跋臻的心融化了。
两个人并肩坐在马场的围栏上。这是他们在两天里第三次坐在这里了。两个人都觉得这其实不仅是第三次,而且彼此绝不是仅仅认识两天而已。他们坐得有些随意,就像彼此原本十分熟悉。肩并肩,手似乎都挨在了一起。有一刻,两个人的手似乎真的碰触到了,又都不经意的被抽回。仿佛都怕自己的手上有刺,会不小心扎到对方。
新月记起了自己来找人的目的,开口问道“你明天会和大家一起去拉练吗”
拓跋臻点点头说“去”
“啊,怎么你也要去?”新月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对他肯定的回答是失望的。怕他看出来,又赶紧掩饰的说“我听说只有乌雅部和赫舍里部的男孩子才去的”
拓跋臻听出了新月的失望,心里一凛,有一丝从未有过的,被需要,被惦念的暖流通过心房。他转过头看了一眼新月。看到新月眼里有些许落寞的神情。拓跋臻有一些高兴,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高兴从何而来。对于他这样一个身世漂泊的少年来说。长到这么大了,竟从未得到过,来自女性的惦念和温柔。没有见过亲讷讷,甚至没有乳母,自小就被带在马背上四处征战。刀光血影倒是家常便饭。像这样,来自一个女子的,对他充满惦念的,甚至略带失望的抚慰还是第一次。
拓跋臻心里想安慰新月,赶忙说“时间不会长,半个月而已。”
新月点点头,用手揉搓着袖缘上的花朵。
天黑下来了,远处的景物渐渐模糊。已经爬到半空的月亮显得明亮起来。暮色带着暮色的味道就像是黑夜带来了黑夜的影子。两个年轻人谁也没有要先离开的意思。闲聊着,谈论着马场里的马匹。
新月并没有自己的马,她往常骑的是那拉讷讷的枣红。阿玛不肯让新月挑选骏马。怕她故意要挑战烈马,伤到自己。在这一点上,生性豪放,不太关心自己儿女的阿玛显得颇为小心翼翼。他告诉新月,枣红生性温顺,让她只可以骑枣红。等阿玛在别处寻回合适的骏马,再交予新月。其实连阿玛自己也是知道的。他的禁令怎么可能捆得住这个生性顽皮又略带刚硬的小丫头。新月正是因为了这条禁令,越发的到处寻找烈马。不惜央求哥哥姐姐们,拿出她的宝贝玩意儿换马骑。
新月和拓跋臻谈到马,突然变得异常活泼起来。眉飞色舞的给拓跋臻描绘历次偷骑烈马的趣事儿。她想起来一件,还没等到说,自己先笑了起来。拓跋臻看到她没头没脑的笑,也不禁跟着笑起来。新月看到拓跋臻还没有听到故事就傻笑,自己觉得越发可笑,不由得笑的前仰后合,险些栽倒围栏下面去。亏得拓跋臻反应快,一把搂住她的腰。她才止住了笑声,感激的看着拓跋臻,说“你傻笑什么?”
拓跋臻答道“不知道,看到你笑的这么开心,我也忍不住了”
新月莞尔,说道“是这么回事,我的好朋友更根,哦,你没见过更根,她去年嫁到乌苏里去了。”说到这儿,新月有些小伤感,但随即又接着说“更根是我自小的朋友,她和我身量相仿,我们经常换衣服穿。有一次,阿玛出门拜访亲戚。我想趁着他不在准备去试试他刚得的烈马。又怕他半路回来看到,责骂我。我就和更根换了衣服,让她躺在我的床上装作是我。我跑到马场来,试试那匹烈马。那个马啊,你是没有见过,把我害惨了,我被它摔下来好多次,最后好容易让我骑稳了,它又胡跑起来。刚跑出村落,迎面就撞见了我阿玛。还好马快,我又换了更根的衣服,阿玛不曾看清,只是怀疑。带他要追上来,我已经跑没影儿了。阿玛怀疑的很,匆匆赶到我的屋里查看。看到躺在炕上的更根,以为是我在睡觉。才作罢。”新月说到这里,又笑起来,为自己的“远见卓识”小小的自鸣得意了一番。接着说“可怜了更根,看到我阿玛闯进来,吓得只会在被子里哆嗦了。”
拓跋臻也被新月小小得意的神情感染的笑起来。他注意到了新月大笑起来的样子,那么自然,带着一点满族女孩儿的豪迈,却没有能够掩盖她的娇柔。这个样子让他联想到了水,兼并了坚毅和柔顺。在一个15岁少女的身上一同显现出来,让人颇为费解。然而拓跋臻没有时间好好深想这个感受,因为新月又开口说话了。
“更根可是我的好朋友,她呀,和她的名字一样,既温柔又娴静。那拉讷讷说,更根生错了地方,她这样的女孩儿该生在汉人家。不过那拉讷讷可是疼爱更根呢。她出嫁时,那拉讷讷哭了好久。”
“那你哭了没有?”拓跋臻问。
新月低下头,声音稍稍哽咽,回答道“怎么能不哭呢。更根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她走了,我的心空了好大一块儿呢。你不认得她,你若是见到她,一定喜欢的不得了。她是我们都安最漂亮的女孩儿。她的眼睛乌黑的透亮,她的头发乌黑的像是这夜晚,她的脾气,哎,就不用提了。我从来没有听到她和别人争吵过一句。还有,她对我是极好的,我们从小常常一桌吃一床睡的。你来晚了,若是你去年来,在她出嫁前,还能看到她。她真的很漂亮呢。”
拓跋臻听着新月的讲述,不由得再次打量这个小姑娘。难道她不自知自己的美丽?竟然如此倾心的夸奖自己朋友的美貌。拓跋臻不由得说“新月,我没见过那个更根,不能比较,但是我认为你才是我见到的最漂亮的姑娘。”
新月愣住了,她注意到了拓跋臻真诚的目光。不知道该怎么答话,一下子羞红了脸,低下头,双手搅在一起,喃喃地说“不是的,我真的不是的”。
拓跋臻看到新月垂下的眼帘,两排浓密,略带卷翘的睫毛,刷子一样的扫过,好像在她眼前卷起一团雾气,让她的双眸看起来如两谭雾气笼罩的春水,有点荡漾,有点迷茫。眼光随之滑到了她微启的双唇,小巧而圆润,并不艳红,却粉嫩欲滴。
拓跋臻醉了,他一时只想品尝一下那娇艳欲滴,他迫不及待的俯过身去。新月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又像是要说什么,不经意的稍稍转向他,还没有开口,就被他炙热有力的封堵了。他的唇就这样覆盖在了她的唇上面。他的唇炙热而有力,她的唇湿润而柔软。两个人一度感到窒息和眩晕。也许是忘记了呼吸,也许是忘记了一切。忘记了需要空气,忘记了需要心跳。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空间,忘记了自己。仿佛这世界上只剩下了对方,而自己原本就是对方的一部分,是对方的延伸,是对方的生命。仿佛找到了在前世失散的,仿佛碰触了在今世重逢的。
村落里传来了隐隐的歌声,是年轻的讷讷在哼唱摇篮曲。“悠悠扎,巴卜扎,上乜赫,下乜赫,讷讷里温长恨莫勒得赫。。。”曲调平缓,优美,抒情中带着一丝倦意。歌声随着微风时断时续。
拓跋臻恋恋不舍的离开了新月的双唇。看着新月慢慢睁开了微合的双眼。新月迎向拓跋臻的目光,感到有点羞怯,带些迷惘,却又充满希望。拓跋臻的灵魂完全被新月如水般的娇羞熔化了。他再次吻上去,直到碰触到新月的湿润,才发现自己根本还没有来得及喘息。新月窒息的几乎要晕过去了,急忙用双手按住拓跋臻的胸膛,错开他的嘴唇,低下头一阵急喘。拓跋臻顺势环抱住了新月,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
“悠悠啊,哄着啊,讷讷的宝贝快快睡觉啊。轻轻的微风吹起来了,小鸟也快快回巢吧。悠悠啊,哄着啊,讷讷的宝贝快快睡觉啊。长大了就学骑马,能开弓了就去打猎啊。悠悠啊,哄着啊,讷讷的宝贝快快睡觉啊。哗啦啦的河水从未停止流动,你会游泳了去看那河水啊,鱼成群了等着被收获啊。。。”
古老的《悠悠调》在这有月亮的晚上响起,风也不能打散它的旋律。新月靠在拓跋臻的肩头,恢复了喘息。不由得跟着哼唱起来。
“io io jo, bebu jo, io io io jo io io li bebu jo. eniye I boobai hasa maga cina…”
新月的嗓音带些稚嫩,甜美非常。把一首摇篮曲哼唱得如行云流水。仿若薄纱般的云丝滑过拓跋臻的心头。他感到心底从未有过的柔软。“讷讷的宝贝,eniye I boobai”反复被新月哼唱,是整首歌的主旋律。拓跋臻不知觉的湿润了眼眶。他曾几何时是eniye I boobai。他记不得了。亲讷讷的容貌连同她的歌声和味道早已经遗失在了那个寒冷的冬夜。遗失在了他幼小的,还未曾建立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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