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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隋朝大业613年,先知白术,名恸天下。
十七岁接下先知衣钵,自此举世震惊。他的天赋、智慧、能力,超越历代先知。民间这样流传着:若想得天下,必要得神物《河图洛书》与神人白术。
先知白术的名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魏紫当然也知道。爹在世时,时常对这位从未见面的先知赞不绝口。只因他有一颗悲人悯人的心,为人正直重情,尽心尽力为百姓谋福。
凤凰花绽时节,幽静的白宅内,绿竹成荫,碧枝郁葱,牡丹已褪去了娇妍的衣妆。
端着一碗药汤,魏紫站在书房外,静静地瞧着里面的一袭白裳。
这“先知”的包袱有多重,无人可知。如同天芮所说,人人都道先知的身份风光,都以为白术幸运,又有谁知道,为承受这“先知”二字的盛名,白术承受了多少常人所不能体会的苦楚呢?
从天芮那里,她知道了白老爷是于五年前一天夜里猝死的。
原本那日白老爷是要远行经商,白术为父亲卜到了一记凶卦,便阻止了他,原以为这样躲过一劫。岂知当夜白老爷因口渴起床喝水,黑暗中绊上桌凳摔倒,当下猝死。
窥伺天机,妄图改变命运,那时年少轻狂的白术终于真正明白,他的一生里会因这“先知”二字充满悲哀,而他的父亲便是第一个。
倘若他没有阻止父亲,也许他是不会葬送性命的。
散掉家产、遣散奴仆,自此以后,白术再也不轻易替人卜卦相命。天道宿命,本就是凡人不能左右。
先知,不过是这天道宿命下,开得一个大玩笑。
这是白术的原话,天芮说,这是白老爷下葬那日,白术在他坟头前说的惟一一句话。
房内的人锁眉深思,魏紫凝神望着他,点尘不惊的心泛起丝丝涟漪。
他……其实很寂寞……很悲伤……
白术看着手中的卷轴,眉头紧锁。这几日他一直待在书房研读河图洛书,却还是不得要领。
冯德既然会来找他,必是授命于宇文化及。他手中有河图洛书,又不肯受制于他们,宇文化及定不会如此简单放过他。
惟有在宇文化及动手之前将河图洛书解开,然后毁掉,以免落入奸邪之手,让百姓陷于万劫不复。
熟悉的疼痛又滚滚袭来,白术眼前一片白茫。他闭上眼,支肘按住眉心。
魏紫慌忙进屋。
闻到熟悉的药味,他尽量用平静的声音道:“天芮,将药放下就可以了,你去忙吧。”
端着药站在书桌前,魏紫轻声说:“天芮去市集买菜了。”
“魏姑娘。” 放下手,白术“看”向她,柔和一笑。
他不想让她知道他已快成为一个瞎子,一点也不想。
“这是你的药。”
将药碗递到他手中,魏紫咬了下唇,“我听天芮说,这几日你都在服药。你——生病了?”
白术小心翼翼地端着碗,努力让自己瞧着很正常。他温声说:“只是小风寒,魏姑娘不必挂心。吃几副药便可以了。”
他的笑容柔和沉稳,原本魏紫就此该放心担忧的心,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但又说不上是哪里。
“魏姑娘这些日子都未出去走动过,不会闷吗?”
“有何闷不闷的?出去……也没什么好的。” 敛下眸子,魏紫淡淡道。
出去了,只会让她想到以往的点滴罢了。与其不开心,不如就待在宅里,倒也清静。
她淡漠的声音中强隐着悲伤,白术的心倏然收紧。一个念头升起在心头,他起身。“倘若姑娘愿意,可否陪在下出去走走?”
魏紫吃惊地抬起首,“不——我——”
“就当是陪在下这个病人,可好?”他温柔浅笑。
清俊的眉眼之间弥漫着温润的笑意,柔和却坚定。魏紫听见自己喃声说:“好吧……”
白术敛下眸子,不着痕迹地遮去那一片迷离。
希望这次发作可以尽快恢复……
魏紫瞧着前方被一群孩子围着的白术。
她以为他提出的“出去走走”,不过是在街市上逛逛,或是去一些风景优美的山亭、湖边。可是,他却带她来到了洛阳最偏僻的北市,一个聚集所有贫民的地方。
当他们一踏进这个贫荒苦陋的小村,白术便被一群面黄肌瘦、衣裳褴褛的孩子围个水泄不通。
村民在见到他后,都一脸的惊喜的赶忙从泥地中、黄土茅屋里聚了过来。
魏紫看着白术熟悉地和他们打招呼,从带来的包袱内拿出糖果零嘴分给孩子,脸上一直浮现着和煦的笑容。
一个瘦弱的小女孩被挤倒在地,哇哇大哭起来。
白术抱起她,白色的衣袍被蹭得污黑。他用衣袖轻轻擦去小女孩脸上的眼泪和脏污,微笑着将糖果放在她的手中。
村民们争先恐后地围着他说话,皆带着高兴与尊敬的神情。
拿出带来的银子、衣物和药材,白术细心地将它们发到每一个人手中,温和耐心地与他们交谈。
目光凝滞在他身上,魏紫想起了爹以前对他的评价。
悲天悯人,正直重情。
心,不知不觉地感染到了他的喜悦,她的唇角微微上扬。
忽然,白术抬起头望向她,微微淡笑,神情宁和坦然。
村民们顺着看过来,这才十分惊吃惊地发现还有一位清冷纤瘦的素衣女子。
一个小孩子嗒嗒地跑过来,踮起光着的小脚把手伸到她面前,脏脏的掌心中躺着一颗红色的糖果。
孩子瘦黄的脸上,有纯真无暇一双瞳眸。
魏紫的眼眶微微发酸。她接过糖果,轻轻抚摸他稚嫩的脸颊,擦去上面的泥污。
众人搀着一位佝偻的老太婆走了过来,一双枯皱如树皮的老手颤抖着握住她的。
“姑娘,白公子是好人,可是老天不长眼,让他的命如此苦。老太婆相信,好人好报,你与白公子一定会白头到老的。”
愕然一悸,魏紫慌乱地望向白术,只见他眉眼含笑的回望着自己。
她忙收回目光,脸庞微微发烫。
老太婆笑呵呵地看着她,众人都开始善意的起哄开来。
不知如何是好,魏紫在他们希冀的目光中终于很轻的点了下头。
村子里瞬时发出一阵欢天喜地的叫呼声。
霓霞西陲,清僻小道上,两人慢慢往回走着。
白术告诉她,这个小村落叫屋村,乃洛阳最疾苦的贫民区,村民大多都是在连年征战中失去亲人的老弱妇孺。
魏紫缄默不语。
战争带来不仅是杀戮、血流成河,更是百姓的流离失所,命如草芥。
她忽然觉得,对于白术,在他那“先知”的身份之下,他一定隐忍了比常人多许多倍的无可奈何的叹息,为这个世道悲戚苦痛。
火红的晚霞映得天空一片艳丽,他们静静地踱着步子。
两道影子在地上被拉得长长的,并排在一起,默契相携。
忽然,狂风夹杂着沙石,眨眼间两人被一群黑衣人团团围住。
一个欺身,白术挡在魏紫身前。
黑衣人手中的剑发出阴寒冰蓝的光芒,白术心下一惊。
那剑上淬了毒。
“不知有何贵干?”他冷静的沉声道。
“来送你见阎王!”领头的黑衣人阴冷的开口。
“白某并不记得何时得罪过各位。”
锋利的剑尖唰的朝他一指,黑衣人目光森然,“想套话?没那么容易!怪就只能怪你敬酒不吃吃罚酒!若有疑问,下地狱去问阎王吧!”
他猛一挥手,十几名黑衣人立刻冲了上来,阴蓝的剑光在空中划出恐怖的光芒。
一柄长剑当空划下,白术用力推开魏紫,剑瞬间刺向他的背心。
“白术!”魏紫痛声惊呼。
蓝影如闪电般飞身而来,一把锦边折扇轻松架住刀刃,一个提劲,黑衣人立马倒退几步。翩若惊鸿的身影轻盈落地,挡在了白术与魏紫之前。
黑衣人当下一惊:好俊的身手!
“你是何人!奉劝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以免引火烧身!”
修长的身子斜靠在树旁,独孤云祁俊美的脸上扯出一抹狂傲的笑。“如果我要多管闲事呢?”
黑衣人不由握紧剑柄,感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尽力压下心惊,他狠狠道:“找死!”
音落,他提剑飞身刺来,却在朝着独孤云祁的最后一刻陡然转向白术。
顾不得它想,魏紫用尽所有力气冲到白术身前,张开双臂替他挡住汹涌而来的剑气。
“魏紫!”
白术大叫出她的名字。
这岌岌可危之时,独孤云祁将手中的锦扇用力打出,砰的一声,对方的剑即刻断成两截。就在黑衣人惊愕的那一刹那,他一掌全力劈向他的天灵盖。
黑衣人顿时如瘫软的烂泥倒在地上。
其他的杀手见头领如此轻易被杀死,纷纷施展轻功急速逃去。
拍拍手掌,独孤云祁一个脚踢,地上的锦扇稳稳落在手中。
转身瞧着惊魂未定的魏紫,他揶揄一笑,凤眼凝着她,“这是我第二次救你咯!”
魏紫?真是一个好名字。
猛地吐出胸中紧憋住的气,魏紫抚着心口努力平稳狂烈的心跳。
她看了一眼表情轻佻狂放的独孤云祁,“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可是——”独孤云祁似乎并不打算如此放过她,“你要怎么报答我呢?不如——以身相许?”
猝然皱眉,魏紫抿紧唇瓣,眼神变得冷凝。
瞧见她隐隐嫌恶的神情,独孤云祁玩味的扬起唇角。她似乎真的很讨厌他?
白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独孤云祁。
狂放不羁,出言轻佻,可是却有着掩盖不了的优雅贵气,那双精深的瞳眸中更是隐着犀利光芒。
此人不是普通江湖人物。
在他打量独孤云祁之时,独孤云祁也看着了他。
“我们又见面了。”
白术笑着点点头,“多谢兄台出手相救,不知尊姓大名,改日在下好登门道谢。”
“你是白术?”
“正是。”
独孤云祁讳莫如深地打量着眼前儒雅清然的男子。良久,他眸光一转,收起犀利的目光,又是一脸不羁的帅气轻笑。
凝了眼的魏紫,他低沉的嗓音懒懒说道:“我们会再见的。”微顿,他勾起薄唇,“还有你,魏紫姑娘,咱们后会有期。”
风过无痕,话落间蓝色的身影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魏紫蹙紧眉。
“魏姑娘。”
抬手望着白术,她蓦然被他深邃的眸光定住。
白术微锁着眉,忧忡出声:“方才……你不该那样的……若是你……”
声音嘎然顿住。
“若是什么?”魏紫轻声问。
若是你受了伤,我宁可被他们刺上数剑。
白术在心底说出方才差一点便要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话。
魏紫不解的定定凝着他震惊的神情,白术一阵心慌意乱。
他别过脸,“没什么。”随后瞧了瞧火红的天边,他低声说:“天色已晚,我们快些回去吧。”
“恩。”
魏紫淡淡的应了一声,心中升起的一股莫名的失落,随后竟渐渐转为一丝愠意。不再开口多说些什么,她独自朝前走去。
望着她纤瘦的背影,白术抬手抚上心脏之处,迈开脚步随在后面。夕阳下,长长的影子亦步亦趋地守护在前方影子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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