恃爱

　　下午葛清并没有去上班，在邢立扬的意料之中。但他也只是打了两个电话，听到关机就不再打了。他当然明白自己的号码被屏了，真要找人，也不是找不到。可说实话，他心里也并不痛快，他突然发现，他对葛清真的一点也不了解。莫名其妙被分手，而且不是因为感情问题而分手，只能说明葛清遇到了麻烦而不希望自己帮忙解决，那这一年多来的亲密关系果然被对方定义成了床伴。
　　叩叩叩，有人在敲门。
　　邢立扬抬起头，门并没有关，一个穿着浅色西服戴眼镜的年轻男人正倚着门，对他微笑：
　　“怎么门都不关？这屋子散发出来的低气压把整幢楼的温度都降低了好几度。”
　　邢立扬无心与他玩笑，扬了扬眉：“坐。有事？”
　　来人走进屋子，把门关好，又指指手表对他说：“这个时间段你还在这里干什么？你不走外面的人都不敢走，我是来江湖救急的。”
　　这个年轻男人正是邢蓁蓁的丈夫夏胜杰，担任着市场部的总经理，邢立扬这才发现原来已经过了晚上九点，落地窗外早就夜幕低垂，霓虹闪烁了。
　　“你怎么也这么晚？”他问。
　　“我做了一份市场评估，明天要用。”夏胜杰并没有坐下，“一起回家吧。现在还不算太晚，蓁蓁今天亲自下厨，在家里等着你吃晚饭呢。”
　　他提到妻子邢蓁蓁，邢立扬没有说话，过了片刻，才问了一句：“爸呢？在家？”
　　“他今天在做治疗，不回来了。他以为你要后天才回来。”
　　“恩。”邢立扬点头：“我还有事，你先回去吧。这么晚了不用等我，你们早点休息。”
　　“好吧。”夏胜杰耸耸肩，“恕我多嘴说一句，一家人毕竟是一家人，有些事，当局者迷，也许旁人看得更透彻，我们不会害你的。”
　　“谢谢。我知道，你们有心。”邢立扬淡淡地说。
　　夏胜杰知道他的固执，这种回答纯属客套，但他是聪明人，何况在邢家，他也向来少说多做，因此没再坚持，笑了笑就离开了。

　　夏胜杰走后片刻，邢立扬也走出了公司，但并没有回家，只是随便去了附近一家酒吧，习惯性地去了角落，没有理会别人，一边喝酒一边想，本想好好理一理与葛清的事情，但是越想越混乱，还是没有半点头绪。
　　但要让他不明不白地就此承认分手，是无论如何不可能的。
　　多想无益，也许还是应该找个合适的时间与葛清认真谈一次。

　　因为喝了酒，所以没有开车，他是打车直接回来的。已经深夜了，早过了十二点，整个别墅都是黑的，只有客厅还亮着灯。邢立扬下了车，揉揉眉心，走了进去。
　　客厅里，邢蓁蓁竟然独自坐在沙发上，她什么也没做，就是坐在沙发上，看样子，是专门等他回来。
　　邢立扬只得住了脚步：“你怎么还不睡？”
　　“我等你，哥。”邢蓁蓁没有上妆，穿着家居服，长发披在肩后，她身体向来不是很好，此时在灯光下更显得十分单薄。

　　她这个样子，让邢立扬就算有话也不便说，只能忍着酒意的不适：“有什么要紧事吗？我看你很累，明天说吧。”
　　“你去干嘛了？哥，这么晚。”邢蓁蓁眼巴巴地看着他。
　　邢立扬并不打算瞒她：“我去酒吧坐坐，想一些事情。”
　　“是公司的事吗？”
　　邢立扬对她这种明知故问的态度有些不悦：“不是。我困了，我上去了。”

　　说着，他抬脚就往楼上走，还没有迈上楼梯，邢蓁蓁就站了起来，在他身后喊：“哥！”
　　“到底什么事？”他回头，酒意让他难压心中的浮燥。
　　“哥，你能不能听我几句心里话？”邢蓁蓁小脸上一片倔强。他们虽然不是亲兄妹，但固执起来竟然还是有几分相像。
　　“你想说什么？”
　　邢蓁蓁一咬牙，一连串地说道：“是我让葛清离开公司的！辞职报告也是我让他打的！哥，你们的事我也知道。公司的人不是瞎子，尽管你们在避嫌，但难免会有些小动作让人看出来，暗地里流言也不少。我知道我不该干涉你的感情生活，可是……可是他是个男的！你也是个男的！现在这个社会，你们这样是错误的！……哥你的难处我都知道，你这么多年不交女朋友，并不是因为你喜欢男人，只是因为……”
　　“够了！”邢立扬打断她，“我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是我自己的事。蓁蓁，既然你向我坦白，那我也告诉你：感情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这次就算了，但下不为例，以后葛清的事情不用你管！否则，就算你是我妹妹，我也会追究到底！听到了吗？”
　　他不怒而威，站在扶梯边，居高临下地望着邢蓁蓁，字字加重。
　　邢蓁蓁用手扶着沙发，睁大眼睛回视着他：“你不能再错下去了，哥，要是爸知道了，他该多生气多伤心啊！他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你也不想他生气！他培养了你这么多年，现在好不容易可以让你在公司好好发挥，你不能因为一个男人把前途毁了！”
　　如果说在前一刻邢立扬还是就事论事，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但邢蓁蓁这段话明显地激起了他强压的怒意：“我记性没那么差，不需要你来提醒邢家对我的恩情！”
　　邢蓁蓁看他瞬间沉下的脸色：“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邢立扬冷冰冰地反问，“我知道我所有的一切，都是邢家给我的，我并非不感恩。但是哪怕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还这份恩情，我也不是傀儡！就算爸在这里，我也会这么说。我早就和爸说过，公司的事我会管，但我个人的私事，我有权利做选择，没有任何人可以来干预！当然，也包，括，你！”
　　说到最后三个字时，他的目光如电，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一条线，透着无比坚定的立场。

　　邢蓁蓁尽管也被他的气势吓住，但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力量，她竟然昂一下头，激动地回道：“不！如果你的私事关系到公司和邢家的名誉，我一定要管！你可以把我们当外人，但我不能！我是你妹妹，就算被你讨厌，也一定要把你拉回正途！现在一切还来得及，否则将来你一定会后悔的！就算你不听我，无视我，但是我决定已经下了，一定会尽全力去阻止你和男人在一起！”

　　邢立扬突然抬腿走下了楼梯，快步走到她面前，把邢蓁蓁吓了一跳，她向沙发上靠了靠，闻到了从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酒气。
　　“你……你要干嘛？”
　　“我再说一遍，我和任何人在一起，都是我的事，与你们任何人无关！如果你再对我的私事搞任何破坏，我一定会让你得到应得的教训！你最好相信我的话！邢蓁蓁！”
　　“你怎么都没用！你的事我管定了！因为你也姓邢！”邢蓁蓁激动了起来，她似乎也豁出去了，失控地喊，“男人和男人怎么可以在一起？你真是瞎了眼，那个葛清有什么吸引你的？他就是个变态！是个专门勾引男人的恶心人妖！”
　　一股寒霜迅速地罩住了邢立扬的全身：“闭——嘴！”
　　“我没说完呢，你凭什么让我闭嘴！”邢蓁蓁满脸是泪，半疯狂地大叫，“你别做梦了！你以为他对你是真心你？我告诉你，你的眼光太差了！你要找也找个好的，竟然找那种人！你知道他为什么痛快地答应辞职吗？因为我给他一百万！他二话不说就收钱答应了……哈哈，你还当他是个宝，一百万就能收买他，他就是个见钱眼开的贱货！”

　　“啪！”邢立扬一个耳光打在了她脸上，把她直接打翻在了地上。
　　早就闻声站在楼梯上观战的夏胜杰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参与他们兄妹的争执，可突然场面瞬间不可控制，忙飞跑下来，护在妻子面前，对着怒不可遏的邢立扬大声说：“立扬！你冷静下来！她是你妹妹，你再生气怎么可以动手？她也是为了你好！你会后悔的！”
　　邢立扬狠狠地盯着地上的两人，胸口明显起伏着，右手紧握成拳，像是随时都可以挥出去。
　　夏胜杰牢牢地护着妻子，对着他说：“你还要打吗？好，你可以和我对打！我不会让你再对蓁蓁动手！！”
　　“……”
　　地上的邢蓁蓁被这一耳光打得半边脸都肿了起来，她的头发凌乱地披在脸上，开始捂脸呜呜哭了起来。

　　“在我控制不住动手之前，”邢立扬终于说话了，他的语气虽然冰冷如常，却带着一丝空洞，他的眼睛甚至没有看地上的两人，“你们最好马上消失！”
　　一听他这句话，夏胜杰知道他不会再动手，忙回身把邢蓁蓁扶了起来。邢蓁蓁还是在哭，邢立扬那一个耳光力道不小，重重的手掌也打到了她的牙齿，以至嘴角挂了一丝血。夏胜杰用手指抚着她的脸颊，愤怒地瞪着邢立扬：“你还真下得了手！”
　　邢立扬笔直站着，大理石般的脸廓全无表情。

　　夏胜杰轻声安抚着妻子，半抱半扶着她往楼上走。谁知道才走了几步，就听到邢立扬突然喊：“站住！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两人一怔，邢蓁蓁过了片刻才听明白他的意思，她抽泣着，停住脚步，倔强地说：“你可以打死我，但你改变不了事实！……葛清手上有一百万，就是我给他的分手费！你为了那种男人打我，一个区区一百万就能收买的男人，能好到哪里去？你还当人家是宝，人家当你是冤大头，太可笑了！哼，我骂他还嫌脏了我的嘴！”
　　“你少说几句行不行？”夏胜杰急道，也不顾得了，把她就往楼上拖，“你们谁都别再说了，都回房去睡觉！”
　　他把邢蓁蓁拖走了，邢立扬却站着没动。他的手掌也在隐隐作痛，耳边和胸口，却还是不停地环绕着蓁蓁的话：
　　葛清收了一百万才和他分的手！
　　一百万！就为了一百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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