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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沦
离开了疗养院,林闻笛又陪吕琼去了一趟中医馆。
一路上,她都在回想刚才在湖边的那一瞥,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
临近中午,母女俩重新回到胡同。
从62号院门口路过的时候,吕琼忽然开口问:“对了,我听三千说,你最近和这家房主人走得比较近?”
林闻笛没想到吕琼会提起这件事,解释了一下前因后果,又害怕林闻弦为了阻止她和梁境生接触采取一些非正常手段。比如,故意夸大其词。于是末了试探道:“三千和你说什么了么?”
“没说什么,就说你平时挺照顾他的。”吕琼倒是没听出话语间的试探,只知道林闻笛从小到大都喜欢帮助别人,正好她这会儿突然想起来这事儿,所以顺便问问。
吕琼继续道:“前段时间他刚搬过来那会儿,胡同里有不少人讨论他,有说他坐轮椅的,也有说他腿没事的。我眼睛看不见,不知道谁说的才是真的,不过刚才听你那么一说,这都不重要了。既然他搬了进来,不管最后能住多久,以后大家就是邻居了。要是平时有我们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就多帮帮他,知不知道?”
这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话成功打消了林闻笛的担忧。她在心底暗笑自己真是瞎担心,语气轻快了不少,回道:“知道。”
吕琼却好像还是不怎么放心,没停下叮嘱:“还有,那房子也不是什么鬼屋,都是被那些人叫坏了,你可别跟着胡同里不懂事的小孩儿一起乱喊啊。”
要说起乱喊,林闻弦首当其冲。不过林闻笛没出卖她,一一应下吕琼的叮嘱,让她别担心。
母女俩的闲聊混在胡同各家各户热气腾腾的炒菜声里,结束了上午的时光。
吃完午饭,林闻笛提着一大口袋东西,来到隔壁。
自从梁境生搬过来,她好像养成了一个新习惯,每天放学回家总会看看这座宅子。时间一久,她也渐渐发现了一些东西。比如,平时梁境生好像有些忙,并不是一直住在这里。
从上次逛海洋公园算起,院子里的灯已经几乎两周没有再亮过了。
所以,当林闻笛敲了半天门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时候,她没有感到太失落,回家继续等着,一听见门口有汽车声就出来看看。
这个举动一直持续到晚上。
如此反复了好几次后,躲在被子里看小说的人忍不住探出个脑袋,好奇道:“姐,这大晚上的,你不睡觉,也不看书,一直进进出出的干什么?”
“没什么。”
林闻笛重新坐在书桌前,暗自叹了口气,心想今天梁境生可能也不会回来了,便逐渐不再有所期待,重新进入不闻窗外事的状态,静下心学习。
接近凌晨一点的时候,林闻弦早就看小说看得呼呼大睡。
林闻笛也结束了生物的复习,困得睁不开眼。
就在她纠结着要不要上床睡觉的一两秒工夫里,外面再次响起汽车声,见缝插针地钻进她的耳朵。
这一次,不仅声音清晰,而且近在咫尺,让人有九成的把握可以确信是从62号传来的。
林闻笛一下子清醒,坚定的决心开始出现动摇。
经过一番艰难的思想斗争,她最终败下阵来,决定赌这最后一次,于是拿上东西,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
原本林闻笛设想的最好结果是梁境生真的回来了,打开院子大门后却愣住了。
她从没想过会在自家门外看见梁境生的身影。
深夜的胡同里已不见来来往往的人影。
四野屏息,整座城市被不同频率大小的呼声环绕,唯有天上的星星和灯下的飞蛾还醒着。
而多日未见的男人正站在台阶下,如同这黑夜,拥有寂静与群星,可惜眼底没有光,反被久违的令人惊怯的疏离感占据。
幸而这只是一瞬。
当梁境生的目光触及到台阶上的女孩时,身上的凛冽气息随之散去,像是被风归还了另一半的灵魂,尽管黑暗还在他的耳边奋力嘶吼着。
四目相对的刹那,林闻笛也缓过神来,在梁境生开口前“嘘”了一声,反手关上门,走下台阶,把他拉到离家稍远一点的位置才说话。
“怎么了,有事找我?”她问道。
立夏后的五月气温舒适宜人,唧唧虫鸣四起。空气里的花香清新而不甜腻,是春天留下的告别礼物。
女孩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这个夜晚显得微不足道,却足以将梁境生和这个世界重新连接在一起。他没有回答上一个问题,表情却不置可否,反问道:“这么晚了,还没睡?”
“对啊,为了等你。”林闻笛回答得很顺口,没有注意到梁境生因为这话有了片刻的失神,“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回来了,幸好刚才又出来看了看。你最近很忙么?”
梁境生长睫轻敛,像是没听见后半句话,注意力仍放在前半段,声线干净:“为了等我?”
林闻笛点了点头,把快要挨着地的袋子往上一提,递了过去:“这个给你。”
怕梁境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她又一一解释道:“下面的是故事书,目前我只整理出来了这么多,你先看着,看完了我再给你找其他的。”
接着,她又指着上面被包得鼓鼓的牛皮纸:“这包是清喉利咽茶。你之前不是咳嗽么,今天我陪我妈去中医馆,顺便抓了几包回来,里面都是一些金银花、桔梗连翘之类的,泡水喝,效果还不错,你可以试试。”
其实林闻笛一直想问问他的身体状况,又碍于各种顾虑一直没能问出口。现在她只知道他身体应该不太好,具体怎么不好无从得知,因此没法对症下药,只能针对一些她可以明显看出的症状开一点有帮助的药。
然而在她说完这番话后,梁境生没有动作,只是看着她,静静地看着她。
平静的眼底爱欲滋长蔓延,翻腾颤栗,却没人知道。
没人知道。
见他迟迟不说话,林闻笛觉得有些奇怪,还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脏东西,用手背擦了擦。
动作间,披散的头发垂下,遮住了脸,被晚风吻红的嘴唇若隐若现,好像还在小声嘟囔着什么。
梁境生没有细听。
在眼底的情绪喷薄而出之前,他敛起目光,接过她手中沉甸甸的袋子,说了声“谢谢”。
林闻笛重新抬头看他,白净的脸颊被擦得有些泛红,笑得很真诚:“别客气,我妈说邻居间本来就应该互帮互助。要是这些对你有用的话,那就更好了。”
梁境生跟着弯了弯唇角,弧度和她相似,移开的视线转而来到她的肩头。
半干的头发软软地伏在女孩肩头,是纯粹的黑,睡衣领口因此被微微濡湿,半遮住白嫩的肌肤,夜色也将它暧昧包裹。那处本应该完美无瑕,这会儿却被挠出几道红印,破坏了整体美感。
梁境生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轻皱了下,而后道:“剪头发了?”
闻言,林闻笛下意识捻起自己的一缕头发看了看,又看了看梁境生,没想到这么一点细微的变化都能被他发现,尤其还是在她平时都是扎着头发的情况下。
她的表情变得诧异钦佩,点了点头,如同朋友间聊天,微微埋怨道:“之前肖立还有我妹一直笑我的头发分叉分得像劈叉似的,今天好不容易出趟门,我就去修了修发尾。”
末了,又补充了一句:“哦……肖立是我的高中同学,也喜欢海洋生物,家里的书比我的还多,而且有几本特别好看,可惜现在市面上已经买不到了,哪天我借来给你看看。”
陌生名字的出现是这个夜晚唯一的败笔。
胡同里又起了一阵风。
星星的面具被吹落,几十双冷眼显露出来,俯瞰着沉睡的世界。
挡住月亮的乌云也被吹走,降落在梁境生的眉宇间。他没有再继续自己主动提起的话题,转而问道:“下个周末的晚上有空么?”
嗯?
林闻笛不知道梁境生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想了想,下周正好考完三诊,按理说会比平时稍微轻松那么一点,便回道:“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有空。怎么了?”
梁境生的目光往下,意有所指:“收了你的书还有茶,总应该礼尚往来一下。”
礼……尚往来?
一听这四个字,林闻笛就知道自己刚才那番“邻居间理应互帮互助”的话白说了。
她立马重新强调了一遍,“你真的不用这么客气,要不然以后我都不敢再给你这些了啊。”
被拒绝后,梁境生没再开口,又是那样静静地看着她。
明明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的强迫,甚至神情愈发温和,可林闻笛还是被看得自动投降,在心底认命地叹了口气。
她总是没办法拒绝梁境生的一切,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他说的话。
最后,林闻笛接受了他的礼尚往来邀约。
本来她还想问问他今天有没有去过疗养院,再三斟酌后,打消了这个念头,挥手道别:“那我先回去了,明天还得考试呢,你也早点休息吧。”
梁境生低低地应了一声。
林闻笛也没多想,转身走上台阶,轻手轻脚推开院子门,却隐隐觉得不对劲,迟疑着回头看了看。
果不其然,路灯下的男人依然站在原地,看着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林闻笛的脸上立马挂着“我就知道”的无奈表情,重新转过身子,小声喊道:“快回去吧!”
这一次,她学聪明了,直到亲眼看见梁境生进了隔壁院子,屋子里的灯也亮了起来,她才安心关上门往里走。
谁知一回到屋里,冷不防听见一道迷迷糊糊的声音:“姐,你是不是又去见鬼屋先生了?”
话音一落,林闻笛的脚步跟着停下。
她吓得倒吸了口气,没想到林闻弦的耳朵这么灵敏,就连隔着好几道门都能听见,立马否认道:“没有,你做梦了。快睡吧,别胡思乱想了。”
虽然林闻笛表现得很镇定,但心里没什么底,做好了被继续追问的准备。
结果等她说完,床上的小姑娘一直没再吭声。她悄悄走到床边,一看,小姑娘已经又睡了过去。
虚惊一场。
林闻笛拍了拍胸口,松了一口气,收拾好桌上的课本,也钻进被子里睡觉了。
凌晨一点,胡同重新回归沉寂。
经年失修的路灯投下昏黄不清的光线,甚至不及天边那半轮淡白的月亮明亮,四周夜色弥漫。
可飞蛾尚不知情,还以为它孤苦无依,一直盘旋陪伴,不知道自己正一步一步踏进黑暗的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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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像黑夜,拥有寂静与群星。
——聂鲁达 《二十首情诗与绝望的歌》
评论日益减少,都没什么信心了……以后还是做个安静的哑巴吧……谢谢【Avril的小迷妹】砸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