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破传

　　屋内漆黑一片，窗子大敞着，场外月光澄净，夜间的风有些凉，嗖嗖的刮着，窗幔被夜风吹动。
　　雪娘和衣躺在榻上，口中轻吟着小调：
　　佳人无赖兮倚雕栏
　　倩影娉婷兮映烛窗
　　公子心悦兮攀玉楼
　　风花雪月兮醉温柔
　　……
　　听到女子的吟唱，掌柜的脚下好像注了铅一般地沉重，迈出的每一步都及其吃力。走近榻边，榻上女子随意的躺着，手边放着一只银质杯子，酒壶遗落在地上，清酒浸湿了床帏，夜风拂过，一阵酒香混着莲花清香飘散在空气中，幔布飘荡，银杯倾泻，望着女子苍白如纸的脸，男人眉头再次蹙起，手上攥着半截袖子的手收得更紧了，低头轻声问道：“你……你没事吧。”
　　床上人儿像是没有听见，目光空洞地望着头顶的帐子，喃喃道：“你终究是选了别人，弃了我。”
　　听到女子的低声喃喃，掌柜的身子有些晃动，却再也不发一言。女子好像刚刚发现屋中还有一人，却是不看对方一眼，冷冷问道：“何事？”
　　床上的女子，此刻只着一件宽松的白色纱衣，衣袖随风飘荡，长发凌乱地盘着，自有一分风流体态，好似白莲幻化，只是在晚风中却显得憔悴虚弱。掌柜强自镇定，说道：“刚刚在楼下听到……听到你的笑声，便来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事。”
　　雪娘勉力起身，望着眼前之人，牵起嘴角似是要发笑，可是却笑不出声来，虚弱地苦笑，摆手道：“我没事，你可以走了。”
　　“你……”掌柜的还想再说什么。
　　“我说了我没事！”雪娘冷眼望着掌柜，打断了他想说出的话。
　　“对不起，我……”掌柜的走进两步。
　　“滚！”雪娘怒斥一声，将手边银杯砸向掌柜。
　　掌柜并不闪避，银杯落地，在地上打着转。几滴液体滴落在杯上，月光照进屋内，照在女子脸上，苍白地没有一点血色。女子看了一眼地上的银杯，转过身去，纤弱的背脊不停的颤抖，似是在哭泣。掌柜急忙走上前，轻唤一声：“雪儿”。话一出口，却有些后悔。
　　女子听到这一声轻唤后，身体一僵，随即轻叹一声，哑声道：“这名字好陌生，有多久没人这样唤过我了。秦思白，你若是想赎罪，这些年已经足够了，无须再跟着我了。你这人真是好笑，当年你既然已经弃了我，便应该去操持你那家业，没想到你反而又抛弃妻子来缠着我，倒让我无端背个骂名，你到底想要如何！”
　　男人低头不语，屋中一片死寂。许久，掌柜开口道：“看到我真的那么痛苦吗？”
　　雪娘无力地摇摇头，平静地望着对方，说道：“我的心你不懂，你的心我也早就懒得去弄明白，纵使当年你我有情之时，百般缱绻，现如今也早就黄粱梦醒，旧情难续了。你若对我心里有愧，这些年也算偿清了。”
　　男人弯下身，捡起地上的酒壶和银杯，放到桌上。然后走到窗边，将窗户关上，点燃烛火，雪娘望着掌柜，眼睛竟是红了。掌柜做完了一切，便要走出门去。
　　雪娘胸口起伏地更剧烈了，冲下床来，奋力将被褥全部都扯到地上，然后跑出屏风，将桌子一并掀翻，杯壶散落一地，接着，她举起烛台扔向了窗户，房间再次陷入了黑暗。男人看着雪娘这一系列发疯似的举动，有些愣怔，雪娘手指掌柜，质问道：“秦思白，你到底想要如何！”雪娘的指甲在撕扯被褥时折断，鲜血渗出指尖，盘发也早就散落，此刻的女子面容充满愤怒，玉面已经通红。
　　“你是要赎罪是吧，既然你觉得不够，就拿你的命来偿吧！当日是你违背誓约，现在却来折磨我，你既然这么想赎罪，那就去死吧，去死呀！”说着，雪娘拔出盘发的银簪，刺向男人的喉咙，男人好像视死如归一般，一动不动，就在簪子与喉咙还有几毫之际，男人后退两步，却没想到女人也就在此刻停住了手中动作。雪娘收回簪子，嘲讽地看着掌柜，掌柜面色有些羞赧，道：“我不能死。”
　　“不死便滚吧，别再来烦我。”说罢便推门离开。
　　“我不会离开，这次我不会再违约了。”男人道。
　　雪娘脚下没有停顿，径直离开，一滴泪从粉面颊滑落。

　　云破坐在宁风的房间里，左手拿着一本书，认真地看着，偶尔呷一口茶，并不与宁风说话。宁风并不多话，只是面朝外静静地躺在床上，刚好可以看清云破所有的动作。屋中寂静一片。突然，房门被人推开，进来的正是雪娘。宁风见状马上从床上做起，雪娘却并未理会，径直朝云破走去，此时云破已经站起身来，看到来人，眉头不禁皱起。雪娘赤脚站在云破面前，秀发凌乱，眼圈微微发红，单薄的衣衫在夜风中轻摆，女子却笑着问道：“今夜花好月圆，陪我可好？”
　　云破并未答话，将手中的书扔向床上的宁风，宁风躲闪不及，被书打中了头，所幸书并不沉重，并未受伤。腾出双手的云破将雪娘横抱起来，走出房门，临出门时对屋中人道：“长夜漫漫，本少还有要紧事，这书留给你解闷了。”说罢便扬长而去，宁风拿起书，只翻了一页便觉面色发烫，忍不住笑出了声，无奈摇摇头，自语道：“我还纳闷是什么书能让你看的这般专注，闹了半天竟是床帏春宫。”合上书，看到书皮上的名字，宁风又是一笑，原来书名竟是《清心咒》。宁风长舒一口气，选了个惬意的姿势躺下，开始读书。
　　云破将雪娘抱回自己房中，将其放在床上，转身走出，不消一刻，云破端来个铜盆，雪娘只是静静地坐在床上，由着对方摆弄，云破将铜盆放在地上，将雪娘的脚轻轻放入盆中，雪娘轻嗯了一声，声音极细，却让对方停下了手中擦洗的动作，云破取来烛火，放在盆边，仔细查看女子的脚，询问道：“受伤了？”
　　雪娘答道：“怪那劳什子的地板，竟生者刺！”
　　云破无奈笑道：“自己不顾及身子赤脚乱跑，倒怪上了地板，我倒是要谢谢这地板，让我云破可以服侍雪娘姑娘沐足了。”说罢，举起雪娘玉足，云破勾唇一笑，看了看雪娘，便将嘴贴上女子脚上的伤口处，为其吮出木刺。雪娘未料到对方会由此举动，惊楞片刻后，面上更加红了，一时不知说些什么。云破将木刺吸出，看到雪娘的反应十分得意，玩味得看着眼前女子，伸出舌头作势要去舔舐女子的脚心，雪娘更加羞赧，慌忙曲起膝盖，欲收回脚来，不料对方握着自己的脚踝，并未有半分松懈，云破笑得更加得意，看出对方戏弄之意雪娘由羞赧转为恼怒，一脚踹了出去，云破迅速侧身躲过，见女子面带恼色，知道自己玩笑开过了，便站起身来，恬着脸笑道：“开个玩笑，你们姐妹倒真是一个比一个凶，你姐姐已经给我纹了个赤莲了，这脸上就不刻脚印了吧！”
　　雪娘听了这话，扑哧一笑，无奈道：“难怪姐姐会教训你，你这人倒是活该的紧！”
　　云破见对方笑了，知道雪娘已经不生气了，转身从桌上取来了酒壶和杯子，说道：“今夜花好月圆，美人在侧，若是无酒就太可惜了，若是美人还会讲故事，那便是锦上添花了。”说着，自己也坐到了床上，盘腿而坐。雪娘将脚移到床上，头枕到云破腿上，躺了下来。云破低头望着女子苍白的脸，不说话，只是微笑。女子抬眼望了望云破的眼睛，闭上了眸子，轻启朱唇道：“你可曾听姐姐说过我的事？”
　　“未曾。”
　　“你可知我为何要终身为妓，还立下了让恩客休妻的规矩？”
　　“不知。”
　　“事情过去太久了，我都以为自己已经忘了，今日却又莫名其妙想起来了。”
　　…………
　　华元四十三年卯月十五，华都最大的妓馆潇兰阁选出了花魁，花魁名唤胡雪娘，传说此女乃名门之后，貌若天人，才华冠绝。这一日，胡雪娘为众人瞩目，也是这一日，改变了雪娘的人生。黄粱华梦由此而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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