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问青天之前传

　　真宗原本担心激怒大辽，但朝野上下主战呼声日高，要借此一吐澶渊之盟的憋闷之气。真宗态度变得强硬，顶住大辽频频来使施压，令赵祺全力赴战，务求一胜。

　　这战一直打到第二年开春，格律哥逐露败相，且战且退。李奭出于意外反对乘胜追击，并和展颢发生争执“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这些年参大哥的折子还少么，一旦边疆稳定，焉知皇帝不会拿大哥开刀！”

　　“当时，赵祺提议守城不出，我还怒斥过他，如今，我又岂能为一己私利，纵虎归山。你认为大宋还有多少国力可以打这样的大仗，老百姓还经得起多少次这样的折腾！”

　　“非我李奭要做这样的奸吝小人，时局使然，大哥三思啊！”

　　“我自问无愧天地。此外，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大哥精明一世，糊涂一时。自古冤魂，有多少是真死在罪名。”

　　起初，两人不过低声谈论，后面都拔高了声音，争吵越发激烈。林汉连忙退出，驱散帐外值岗的士兵，在营帐左右走动，不让他人靠近。他不知如何判定谁是谁非，似乎更多倾向李奭，盼望展颢能听得进去，但如展颢真明擒暗纵，那么会不会更觉失望呢，他也说不清楚。

　　春寒料峭之时，驻守河北的边军兵分两路，一路由李奭带领北上，扼守关口，顶住辽军增援，警惕西夏动向，另一路则由展颢带领西进，进入大漠，追踪敌军残部。圣旨点了名，这次赵祺不用他人多说，自己就跟进大漠，李公公提出去跟随李奭一部，可赵祺死活不允，拉着他跟着出发。

　　西夏和大辽向来不和，趁火打劫，堵住了西边去向，辽军的唯一生路就是穿过大漠，绕道回国。沙地白天酷热，晚上极寒，辽军粮草短缺，医药不继，苦不堪言。宋军虽有备而来，景况也好不到那去，士兵纷纷病倒，而敌人动向不明，完全凭着直觉追踪。赵祺觉得这种景况活像一个瞎子在追一个瘸子，很担心还没有遭遇上敌军，就会迷路，或是被风沙活埋。展颢旧伤未愈，呛着风沙就不住咳嗽，但绝口不提收兵，李公公见着众将士的辛苦，反劝赵祺多加忍耐。

　　赵祺一直在忍耐。自从齐州战后，赵祺觉得走到哪里都有人在背后窃笑私语。事后再想那次战役，心中暗骂展颢居然敢逼迫主帅亲自上阵，自己若不是机灵，早就死在乱军之中，越想越怕，又气又恨。出发前晚，赵祺写了密奏，弹劾展颢抢功冒进，不按朝廷部署，擅做主张，副将李奭为虎作伥，屡屡违抗命令，以致葫芦谷折兵甚多，事后推诿责任，目无朝纪，一犯再犯。写完后，赵祺命一个亲兵装病，不能随军出征，把这个密奏送回汴梁，而自己则整日缠着李公公，形影不离，料想展颢也不至于疯狂如李奭，当着李公公就敢杀人。

　　数月后，格律哥毙命西北。大辽震惊，举国戴孝，十室九哭，这次带出的是大辽全部精锐，国内已无多少成年男子，惨烈尤甚四年前萧太后亲率二十万南下征伐。此战奠定大宋、西夏、大辽三足鼎立之势，数十年内，边境再无大的战事。

　　对着格律哥尸体，赵祺要割下首级，快马报送朝廷，展颢阻止了，说这次出阵借口是剿灭真乙，宋辽之间尚有盟约，撕破脸皮对双方都没什么好处，反令用上等棺木收敛，礼送回辽国。同时发现的还有真乙国皇帝的尸体，他举火自焚，面目焦烂，不可辨认。赵祺又提出要请功，展颢依旧不允，说难辨真伪，确认后再报也不迟，气得赵祺晚饭都没有吃好，索性写秘奏反过来诬陷展颢邀功心切,见得模糊尸体便说是真乙国君，想要邀功请赏。写完后，赵祺还嫌不足，再加一笔,说展颢见得真乙皇家服饰，披冠戴帽，坐南朝北，还令俘虏向他朝拜。赵祺令亲兵趁着夜色，现在就把这密奏快马送回京师，这才觉得心头舒坦，安稳睡过去。

　　第二天下午，李公公开始发病，他自说是老毛病，不甚要紧，可到了夜间症状越发严重，展颢只得令人先送老头子回齐州。整个营帐就剩下赵祺一人，独自守着烛灯，心里阵阵发慌，后悔怎么就没有跟着李公公先行撤退。

　　赵祺正在胡思乱想，展颢掀帘进来，颜色和悦，说是写好捷报，先给赵祺看看有何不妥。赵祺忐忑接了——展颢居然将战果如数归到自己名下，又想这本就是圣上的意思，展颢再硬也拧不过皇帝，便连口头那番谦让都免了。

　　展颢笑问“这么说，赵大人是满意这份奏折了。”赵祺点头称是。展颢自袖中取出两封折子“那么，赵大人先前写的这两份折子，是不是就用不上了？”——正是赵祺先后发的密奏。

　　赵祺失色，暗想是不是应借着官高一级，拍案怒斥展颢竟敢扣押朝官奏折，思虑未定之间，只觉得右手指尖一凉，低头看见案桌上霍然多出两截断指，片刻后，阵阵剧痛才自手掌传上，他疼得嘶牙咧嘴，浑身抽动，却不敢放声呼叫。

　　“知道葫芦谷一战，我们死了多少兄弟么？两万！杀敌战死，男儿本色，但不是冤死枉死，贱如草芥，你做的其他事情我可不理会，但这口怨气，我必须为他们讨回。”展颢又掏出一块牛皮，展开在赵祺面前，还将烛火移进稍许“在边关有些日子，这个不用我说，你也该看得明白了.”

　　赵祺虽辽文识得不多，还能辨认一些，从抬头和落款来看，竟是耶律哥写给自己的亲笔信，他也知道辽国重要军函都是用特制的牛皮，沾猩血写的，遇火不燃，遇水不化，笔迹弥久犹新，还盖有狼头帅印，这种信函是没有办法伪造。

　　“想知道为什么？我不过将你的行军图送予辽人。当然，这还不足取信对方，所以还得付上你的玉佩。”凡大宋皇室成员出生后，生辰计入玉堞，宗人府就会送上玉佩，这个玉佩自然也伪造不得。

　　烛火最后摇曳几下，心有不甘地湮灭下去。帐篷外，月光如水，边角号声延绵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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