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纪

　　夕阳，在窗外，漫红如血，窗内，只如一幅静止了的画。
　　白瓷杯盏里渐渐涨满淡绿色的液体，芷香四溢，温润的蒸汽腾在尘埃浮动的空气中，恬静如梦。
　　“不要再把他当成是在你面前的鬼祀大人，他的一切温柔都给了过去的你……”放下杯盏，持月又继续整理着桌上的瓶瓶罐罐，面庞清冷，“除了你，他对所有人都是残忍的……”
　　“我知道。”我轻笑，拢衣的手却僵在空中，思虑了片刻，我道，“从今以后，叫我千年。”——而婴，将被埋在记忆的最底端，这个名字只属于过去，等他记得了那些过去，我想，再亲耳听他喊一声。
　　“千年……”她看向我，眼底浮起一层柔柔的浅雾，“很美的名字，像你们之间的爱，是那么的长、那么的久……”
　　是呵——怜，你对我的爱是那么长、那么久，你若忘了我，你所有的爱又该何去何从？
　　从檀木箱子里拿出那件黑色斗篷，我小心地抖了开——犹记得，怜曾亲自为我披上，那时，他说：我们，一起，千万个轮回。

　　芦花生生不息地开放，干净，无尘。
　　昆仑湖畔，风掠过女子的长发，三千飞扬。
　　“能活多久呢？”女子突然转头问道，眼里满是不安，“而我们，又能在一起多久呢？”
　　“很久，久到世间一切化作尘土，也，依旧不变。”他的指尖绕过女子的长发，轻巧地绾起，手中的黑色斗篷飘然而落，轻轻地，落在女子的肩上。
　　这样就够了，有你的话便够了，哪怕最后，我们终成天之玩偶，哪怕，万链穿心，都，不怕了，只要还有你在，就够了。
　　女子抬眸，巧笑嫣然，眉目淡如远山。
　　“我们，一起，千万个轮回。”他紧紧地拥着她，在她的额上落下深情的吻。
　　“好。”女子垂目，静静地感受浓烈的曼陀罗花香弥漫左右，仿佛连灵魂也被浸入了这让人沉沦的花香，他，是那么美，如曼陀罗，让人沉沦。

　　怜，我们，一起，千万个轮回。
　　你的婴，坚强了，那颗七窍玲珑心也，坚强了，她不再悲天悯人，不再，畏惧什么了，只要你一句话，你的婴，可以为你万劫不复、也可以为你承受永世的诅咒。
　　怜，即便这一世是以毁天灭地为结局，我们，还有千万个轮回，哪怕下一世堕落成妖、沦入洪荒之地也，知足了。
　　一片黑影流过墨夜，月华下，我系紧颈前的绸绳，看了看在桌前忙碌的素衣女子，她依旧那样认真地整理着屋子里的一切，面庞清冷，眼底是一层柔柔的浅雾。

　　凤凰门。
　　画眉在岑寂中不休地啼叫，这夜，风起了。
　　因为灵体被封，寒气，很容易便侵入了我的经脉，让我，忍不住一个冷颤。
　　凤凰门，几乎，是没有什么变化呵！——依旧那么高、那么宏伟，门面贴的是朝阳黄的金，边墙用的是天穹青的砖。只是，那一排排的铜钉早已锈迹斑斑，却让人觉得它们是那么老、那么笨拙，仿佛再也承载不起什么，徒剩，那些记叙关于来来往往的回忆。
　　咿——呀——
　　十几米高的铜门低吟着打开，从一条透光的细线，渐渐，变作一条宽敞的青石古道。
　　眼前，是冷清的街面，月光反复投落，一切，都被照得冗长而安静，风，卷起满地的落叶，飞得，漫天。
　　很久都没体会过寒冷的侵袭了，深居由祀者守护的宫闱，春暖花开，日日不息，四季，被模糊了。
　　深深一吸，只觉浑身上下都如冰覆体，寒意搜刮着我的知觉，我这才想到，过去的我是多么怕冷，每至寒冷的秋冬，怜都会拥着我入睡，我一直都以为，秋天和冬天，是温暖的。

　　“好美啊！”望着漫天簌簌而下的红叶，女子嫣然一笑，“怜，你说是不是？”
　　“是啊，很美。”感到怀中女子的身体有些冰冷，男子缩紧了手臂，“等到了冬天，还有雪，会更美。”
　　“雪？”她眨眨眼，满眼期望，“到时候，我们要一起去看雪！”
　　“会很冷，你能受得了吗？”男子担忧地蹙着眉，可依旧，风华不改。
　　“只要有怜在，就会很温暖。”她笑着将头埋入男子的衣襟，嗅着浓郁的曼陀罗花香，浑身，被他的温暖包围。

　　原来，秋天，会这么冷，会让我，觉得无措和惧怕，失去了那双手臂，该如何度过漫漫长夜？
　　叮——
　　法杖碰了石道，发出空彻的声音，合着画眉的嘤鸣，回荡在空旷的凤凰门下。
　　我转身，颀长的身影落入眼底，寡淡，而出尘。
　　衣袂翻卷，长发飞扬，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着，离我，三尺远。
　　“大人。”持月行礼，打破了，我们之间好象时间已经停止了的相望，也，让我蓦然又添了寒。
　　落叶转着圈，前摇后摆地在这三尺距离的石道上躺下，簌——簌——
　　“你，要小心。”倘若被强大的恶魂发现这个破绽——夜祀的气息不过是来自她被封在祀神台上的灵体，佑国，将会面临大灾。
　　“我们很快便会再见面。”他淡然道，目光很快地扫过我，“你……”他张张口，却又闭了上，双眉也拢了起来，似在沉思着什么。
　　“走了。”我说罢，便又转回身，面向那条宽敞的青石道，身后，如过一阵清风，我知道，他已经离去。
　　“千年，你怕吗？”身边，持月抬头望着月轮，突然轻声问道。
　　“怕。”
　　脚下的青石古道，悠长得，让我仿佛看到了千年的距离，遥遥无期的等待终究成为一种习惯，好象，只要等了，就会等来，只要虔诚，就会实现，真的，等得来吗？真的，实现得了吗？我不敢想象——当他扼着我的喉咙时，我是否，还会这样找着借口？当“千年”真正代替了“婴”，我们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空气中，叶子腐烂的味道绵延弥漫，夹裹着乍暖还寒时节的冷风，割剜在身上，风，卷着我们的长发和衣袂，地上的两只黑影都在颤动，秋，原来是冷的，原来，是这么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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