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往事可追
五年前,德化三十一年,京城,清风明月楼。
清风明月楼在大齐是很微妙的存在,它开在大齐几乎所有的主要城市,对普通人来说那里只是一个茶楼,对一些有钱人来说,那里是一个规格极高的拍卖行,对江湖白道□□来说那里还是一个接任务及销赃的场所,更只有少数人才知道那里还能买卖情报。它在大齐已经存在了一百多年,但却没有人知道它的幕后老板是谁,据说连他们家族内部的人都不知晓,只有历代的楼主和其选中的继承人知道,更有传言说,每一代楼主都只能留下一个孩子,但众人皆知清风明月楼主行踪诡秘,飘忽不定。
曾经先靖武皇帝想要派兵除掉这在江湖势力极大,甚至因为掌握了一定的秘密在朝堂也有影响力的清风明月楼,可只是刚刚露出一点苗头,有一天早上起来就在寝殿的床头发现一枚黑铁镖,镖上镂刻着江潮明月图,靖武皇帝汗湿了后背,自此清风明月楼与皇家之间有了一种默契的平衡,皇家处理有些江湖事情会借助清风明月楼的力量,而清风明月楼绝不泄露任何在位皇帝及其皇子的消息,也绝不参与到皇位更迭之中。
此时,清风明月楼的大堂及二楼雅室都已坐满了人,一个头戴纶巾的儒袍青年正站在大堂的堂台上高谈阔论,三楼如往常般幽静,无人出入,让人怀疑这三楼怕不是修来好看的?
“让一个贱民与我等同朝为官,实实有辱斯文!我等自幼习文知礼,只知人有高低贵贱之分,而礼者乃君之大柄也,所以别嫌明微、傧鬼神、考制度、别仁义,所以治政安君也。贺威义祖上从未有人入仕,更是匠人出身的贱民,竟也能朝服加身,进出于金銮大殿之上,如此有违礼制,真乃……”台上青年说的唾沫横飞,台下的众位看客对此也褒贬不一,一时间交谈声沸沸扬扬。
此事的起因乃是德帝陛下在今年一改往日的和善,态度强硬地让二十一名寒家子弟参与到今年的举贤考核,并钦点了一个名叫贺威义的人为从八品廪牲令。这在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虽说自靖武皇帝废除了奴隶制度后,设立官学,下令寒门子弟与世家子弟皆有资格参与两年一度的举贤选,由地方推选,到朝廷参与考核,社会的阶级矛盾因此有所缓和,但之后的文熙帝和现在的德帝性格偏柔,故而受到世家的掣肘,寒门学子一度被压制,只能抄书做副业贫困度日,无缘朝廷考核。
突然二楼左侧中间的一间雅舍,走出一个书童模样的十三四岁少年,笑眯眯地样子看上去很讨喜,他站在廊上,拍了拍掌,朗声说道:“这位公子说的好生精彩,不过,公子既站在了这清风明月楼的堂台上,是否遵守这清风明月楼的规矩,可以被随意提问呢?”
青年上下扫了一眼廊上的书童,抬了抬下巴,右手一拂背到身后,说道:“那是自然。”书童笑眯眯地点点头,说道:“如此的话,我家公子有几个疑问想要问问公子。这第一呢,就是早在先靖武皇帝在位期间就已经废除了奴隶制,因此根本不存在贱民一说,敢问公子,您这一口一个贱民是否是对武皇帝政令不满?”刚刚还自信满满的少年脸色陡然变色,把脸转向一边,不自然的动了几下脚步。
书童并未停顿,继续问道:“这第二嘛,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何谓礼?纪纲是也;何谓分?君臣是也。陛下既已有御批,敢问公子是否是对陛下心怀怨怼?又是否守礼呀?”青年听到这里已经面色发白,鬓角的冷汗滑落下来,虽说在这个台上可自由发表言论,偏生这少年说话句句压人,让人无法反驳。
书童学着刚刚青年打量的模样,斜着眼瞄着青年再道:“而且,公子您这身上穿的一鞋一袜,吃的一粥一饭无不是来自农人、匠人,敢问公子,没了他们,您可能养活自己呀?您若如此瞧不起他们,不若自己动手,方能丰衣足食!”青年出自一普通的家族,本想在此出一出风头好在各大世家面前落个好,没想到出来这么一个敢在在座的非富即贵的众人面前力挺寒门学子的人,还搬出靖武皇帝和当今来,他敢说武皇帝令下错了,奴隶制不该费?敢说今上昏聩?
“最后,”书童一拂衣袖正色说道,“对先帝不敬,不遵其旨,是为不忠;公开对当今陛下政令不满,在此大放厥词煽动人心,是为不义。像你这般不忠不义之徒,怎么有脸站在这清风明月楼的堂台之上!”青年浑身冷汗,脚步也挪动不了半分,只得被家仆扶着灰溜溜地下了台,匆匆离开。
台下顿时一片嘘声,在这个台上,是有不少人一论成名,像靖武朝的左丞相颜文煜,文熙朝的太常卿纪佪,还有本朝的太傅谢昊弛,这几人俱是文采斐然,博闻强识,年轻时在清风明月楼的堂台上舌战群儒,提出的政治观点有理有据,辩论间旁征博引,十分热闹。数年之后还有人对此津津乐道,甚至有人将他们论述集结成册传抄。这样名动天下之后自然也会传到皇帝的耳朵里,事实上,这几人步入官场后确实也都是平步青云,深得帝心。有这样成功的先例,当然有不少人也想效仿,不过有些人成功了,更多的是像今天这个青年一样失败而归。
等众人平静了一会抬头去看二楼时,才发现那书童已经不见了,而二楼外侧本来就还有专供雅舍客人行走的通道,也不知那雅舍中的客人走了没有。二楼右侧雅舍中一个轮廓明显头戴紫冠的青年从垂下卷帘边走开,坐在桌旁,呷了一口茶,开口说道:“刚刚那位,你怎么看?”站在门边腰间挂着佩刀的护卫恭敬的回道:“回殿下,刚刚那名书生分明就是胡说八道,其言论当真是大逆不道。”青年笑着摇摇头,道:“飞鸟,我说的是对面雅舍里的那位客人。”侍卫垂下头说道:“属下愚昧。”青年放下茶杯,站起身来,望向对面,饶有兴致地说道:“不如,我们去拜访一下那位公子。”说罢,举步走了出去,侍卫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请他过来的话吞了下去,慌忙跟了上去。
二人走到门口,飞鸟敲了敲门,并无人应,他回头低声说道:“殿下,是不是人已经走了?”还未等回话,房门忽然打开了,开门的正是刚刚出来的书童,书童依旧笑眯眯地迎了二人入内,只见室内布局与其他的雅舍似有不同,半间房子的地面铺上了软软的垫子,做成了榻,榻上有一张矮桌,桌上有一个棋盘,上面摆着一副残局,还有一杯散着热气的茶水,桌子周围摆着几个软垫,房间的一侧放着一个屏风,屏风后影影绰绰似乎有一坐一站两个人影。
书童关上房门,转身对着二人说道:“两位公子突然来访,我家公子身体略有不适,不方便见客人,怠慢之处还望海涵,请坐。”
二人回身才发现原来房门侧还站了一个抱着剑的黑衣人,一侧面容十分俊美,另一侧却有一道疤,紫冠青年与名叫飞鸟的护卫对视了一眼,那个黑衣人刚刚站在那里,但他们却根本没有感觉到,说明这人的身手在他们二人之上。这房中的四人正是扮作阮子誉地阮子归和白术、黄芪及辰砂。而这位紫冠的青年就是德帝嫡长子,现年二十一岁的韩王殿下李青轩。
李青轩跪坐在软垫上,飞鸟站在一旁,黄芪拎着茶壶跪坐下来给李青轩续茶。李青轩对着屏风一抱拳,说道:“在下……木子青,冒昧来访,打扰了公子清净,实在是方才听到公子高见,心生向往,还望您能见谅,不知公子高姓大名,师从何处?”
只见屏风后站着的白术弯下身来,附耳到阮子归面前,一番言语后,白术走出屏风,恭敬的施礼后回答道:“木公子,我家公子请我转告您,‘区区贱名,不足挂齿,家师一向淡薄不喜名利,说出来怕是公子也不晓得,不敢污了公子的耳朵。’”
李青轩尚未答话,飞鸟上前一步喝道:“放肆,你可知你面前这位乃是……”“飞鸟!不得无礼!”李青轩侧头对着飞鸟低声呵斥了一句,随即起身向着屏风后躬身道:“仆从无礼,公子恕罪。恕在下冒昧一问,公子适才言辞犀利,可否赐教,您对当今的朝廷求才有何看法?”
只见阮子归挥笔写下几个字,白术便回到屏风内取过这一张洒金的云竹笺交到李青轩的手中,道:“木公子若无旁的事,我家公子要歇息了。”李青轩接过展开扫了一眼,眼眸一沉,随即将书笺放入袖中,说道:“多谢公子,在下告辞了!”
白术和黄芪把二人送到门边,二人出了门,飞鸟还在对方才的冷遇愤愤不平:“殿下,那人也太不识好歹了,您如此给他面子,他竟然连面都不肯露。”李青轩摇摇头:“此人着实有些来头,看那间雅舍竟像是专门为他留的,他用的那套瓷器乃是吴窑极难得的青瓷,宫中也仅有三套而已,再看他身边的两个书童,年纪虽轻,却不卑不亢,言行进退有度,还有个武艺高强的神秘护卫。便是不因为此,仅因他刚刚写的六个字,他日,若能入朝为官,必然会成为父皇的左膀右臂,如能得他相帮……”
李青轩边走边深思,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通往三楼的暗门前,刚要往里走,飞鸟诧异地问道:“殿下,您这是?”李青轩回头笑了一下:“当然是有事想要见一见清风明月楼的掌柜。”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