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绯妖

　　青薰自生来便没有哭过，虽然曾见过纤碧流泪，让她心生好奇，暗自啄磨那是怎样的一种滋味。从前的青薰只是只不谙情事的小老鼠，无忧无虑，自由快活，如今开了情窍，初尝情爱滋味，自然由此衍生出酸甜苦辣诸般滋味，如今她只知心疼眼前这让自己怦然心动的男人，却不知这一滴泪便是对她往日无忧生活的一种祭奠，日后她漫漫迷涂、上下求索，便真的再难寻回昔日里的天真无邪。

　　箫竹笙见她落泪，心中愈加酸苦，他急忙从床上拿起刚刚小心包好的点心，献宝一样地在青薰眼前一层一层地打开，哄她道：“青薰，你别哭，我早就习惯这样的生活了，我背上那些伤看着吓人，其实一点都不疼。你看，这点心特别好吃，我舍不得一个人吃，特意留着和你一起享用的。”

　　青薰还为沾在指尖上的那滴泪水发呆，听到箫竹笙逗哄自己，转而将目光移到他的脸上，蔫蔫地道：“箫竹笙，我昨天还坚信自己这一生都不会流眼泪，今天就这样没出息，你会不会笑话我？”

　　箫竹笙掰了一小块点心，塞进她红嘟嘟小巧的嘴唇，无比宠溺地笑道：“小傻瓜，人只有流过泪才会成长，你成长了，我只为你欢喜，又怎么会笑你？”

　　青薰懵懵懂懂地嗯了一声，嚼着点心的腮帮子鼓鼓的，眼角还有残珠莹莹，就在这一刻，箫竹笙的心中砰然而动，刚才他还为青薰提出在一起的想法而震惊，而此刻他想的却是，如果真能和青薰在一起一生一世，便真是春暖花开、海上月明了。

　　他突然激动地扔下了手里的点心，一把抓住了青薰的小手，他的力道大得吓人，甚至让青薰感受到了隐隐的痛意。惊得青薰大眼睛瞪得圆圆的，鼓着粉腮，唇角还沾着几点豆沙，傻愣愣地看着箫竹笙，显出几分少女独有的憨娇之态。

　　“青薰，我愿意和你在一起。”箫竹笙在坚定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真有种拨云见日、重见月明的感觉，他甚至觉得背上的伤都在这一刻感觉不到了疼痛，他全身唯一的知觉就只剩下心口处的滚热。青薰是初识人间风花，箫竹笙是首谙世上雪月，这初动心的一人一妖，便在这陋室里，就着从破损的窗纸里漏进来的星月残光，用这世上最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在一起”定下了白首之情。

　　青薰弯着眼睛，咧嘴笑了，她是只天性纯真的老鼠，不懂这世间矜持为何物。此时手被箫竹笙握着，只觉满心欢喜，她欢声笑着，双颊现出大大的酒窝，箫竹笙盯着那酒窝看，不觉意乱情迷，一时红了脸，小声道：“青薰，你的酒窝真好看，我喜欢看你笑的样子。”

　　青薰忽然呲着小白牙冲着箫竹笙吱地叫了一声，吓了箫竹笙一跳，青薰计谋得逞，得意地大笑，箫竹笙这才明白是青薰顽皮，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也跟着她大笑起来。

　　青薰忽然止住了笑声，呆呆地盯着箫竹笙看，许久才低头浅笑了一下，脸上意外地升腾起两朵红云，她竟然也象纤碧那样地害羞了。

　　箫竹笙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颇为难过地道：“你是不是嫌我长得丑，后悔要和我在一起了？”

　　青薰眯着眼睛抿着唇轻轻摇了摇头：“当然不是，我是觉得你笑起来的时候牙齿白白的，会发光一样，就象从我家树洞里漏进来的一抹月光，能照进我梦里似的，你的笑容真的特别特别好看。”

　　箫竹笙又颇不自信地摸了把脸，讪讪着道：“我这样的人怎么会好看，不让人觉得碍眼就不错了，你一定是眼花了吧。”

　　青薰一瞥嘴，“我的眼睛夜能视物，怎么会花。”

　　箫竹笙依然不信，频频摇头摆手。青薰急了，手心一翻，弄出面镜子来。递到了他面前，叫道：“你自己照照看。”

　　箫竹笙无奈地接过镜子，对着自己的脸左照右看，最后还是苦着脸道：“怎么看也是张不好看的脸，虽然常二师兄总是板着一张死人脸，但象他那样的人才能叫做好看。”

　　青薰听箫竹笙提到什么常二师兄，便想起似乎两人初识的夜里箫竹笙曾叫过那个要踩死自己的人为二师兄，便追问是不是那个人，箫竹笙点了点头。青薰闻言不屑地笑道：“那个冷面阎王一样的人，苍蝇落到他脸上都会冻僵，蚊子咬一口都会被毒死的人有什么好看？”

　　箫竹笙听她说得有趣，哈哈大笑起来，结果由于太用力，背上的伤口裂开，殷红的血流了下来，疼得他连连咝气。青薰心疼得皱了皱眉，小心地将箫竹笙扶坐到床上，让他背对着自己，叮嘱他不要乱动，然后她轻轻哈了口气，一颗晶莹的珠子就到了她的手心中。

　　她挥手将珠子弹到半空，两手轻轻舞动，那颗珠子随着她手指的动作上下悬浮，越来越亮，最后在青薰响亮的清斥声中莹光爆涨。她将那珠子弹至箫竹笙后背，轻捏法诀，他的后背就完全罩在珠子的辉光之下，那些破损的伤口正在莹光中迅速愈合。待莹光渐淡，青薰的额上泌出一层细密的汗珠的时候，他的背上早已光滑如初，那被赶仙棍所伤的皮肤竟然完全好了。

　　箫竹笙低低一声呻吟，身体向一边歪倒，青薰急忙一口吞下珠子，伸手将他扶倒在床塌上。

　　箫竹笙虽然得了青薰妖元之助，但必竟也是重伤初愈，身体极度虚弱，他强挺着席卷而来的困乏之意，笑着对青薰眨了眨眼皮：“青薰，谢谢你。”待看到她一头一脸的汗水，又隐隐担心起来：“青薰，你怎么样了？”

　　青薰随手抹了把额上的汗珠，她虽然以百年的修为意外得了人身，但修为却只得中下乘，妖珠之力难免有限，箫竹笙的伤不是普通棍棒使然，而是赶仙棍所为，不只皮肉受损，内里筋骨也很难接续，因此这次疗伤，竟然耗用了她过半的妖元，如此受损，她自然感觉浑身脱力，汗下如雨，但她下意识地就不想让箫竹笙为自己担心，因此强撑着笑道：“我没事，别忘了我可是只道行不浅的妖。”

　　箫竹笙知她心思，担心之余更多的是感动：“青薰，我······”

　　青薰知他心中过意不去，笑着打岔道：“你什么呀，你是不是后悔才见了一面就同意和我在一起了？”

　　箫竹笙急忙摇头否认，一张脸憋得通红：“当然不是，青薰，今晚这个决定是我箫竹笙十九年生命中做出的最大胆也是最果断的一个，你说得对，两个人彼此喜欢就要在一起。从前，这世上于我来说，只有凄风苦雨和冰刀霜剑，我一人孤苦伶仃，从不知这世间何物为温暖，何事可牵挂，更没有人说过喜欢我，在我受尽欺侮的时候不顾自身安危为我强出头。青薰，我们今日的决定，于我而言，绝不只是在一起那么简单，因为它意味着从今以后，我箫竹笙也是有人喜欢、有人惦念、有人关爱着的人了。而我今后也有了心心念念、想要护在胸口给她温暖的人。虽然我生性软弱笨拙，但是从今天开始，我要好好修习仙法，不求得道升仙，只求将来有能力保护你，和你一起御剑乘风、翱翔万里。”

　　青薰听箫竹笙一番肺腑之言，欢喜感动得心都要化了，想想纤碧一个人暗自苦恋却得不到心上人的回应，而她却这么容易就得到了箫竹笙的喜欢和承诺。她果然是这世上最幸运的妖。她幸福得感觉周围的空气里都散发出了淡淡蜜糖的香味。她伸着脖子，闭着眼睛，向着虚空深深地嗅了一口，然后发出满足而甜蜜的轻噫。只觉身体里耗掉的真元妖力又都重新回到了身上。

　　“箫竹笙，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我得罩着你，今后谁再敢欺侮你，你就告诉我，我一定打得他脑袋开间染料铺，屁股开间杂货店、拔毛洗髓光秃秃、里里外外都干净。！”青薰突然手掐着腰，痞痞地说了一大串。

　　箫竹笙忍着笑在床上向她一抱拳，逗趣道：“你这话真是威风八面，敢问这位大姐是从那里学来的？”

　　青薰听他称自己为大姐，自觉风光无限，忍不住得意地一扬下巴，挥了挥手道：“当然是从书里学的，这本书我现在正在读，还没有读完呢。书名叫做凤鸾洗碧录。”

　　箫竹笙奇道：“你还能识字看书？”

　　青薰不满地嚷道：“当然了，别忘了我可是只道行颇深的妖。”

　　箫竹笙想笑不敢笑，暗想原来不管什么事情，都缘于她是只道行颇深的妖。

　　“你的书从哪里来的，藏经阁吗？可是这么多年，我怎么没在那里见过你。”

　　“我不怎么去藏经阁看书，那里的书少而无趣，我只喜欢去一个叫做九重华光殿的地方，那里面的书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有趣着呢，就是那里人少地僻，山势险峙。离这里很远，不过从我家到九重阳极殿有一条谁都不知道的险峻小路，我就是经常从这条路偷偷爬到山上去，再从事先打好的鼠洞里钻进殿去看书。”

　　箫竹笙瞠目，问道：“你去九重华光殿看书？青薰，你知道那是仙门禁地吗？听说那里面藏有许多教中要物，其中还包括各种秘书奇经，这处禁地只有我们门主有权决定谁可进出，虽然仙门中的十三位领门师兄都获得了去殿中研究仙书法术的特权，但是什么时候可以进去，进去多少时间也是要由门主来决定的。没想到你一只小小的鼠妖却把这仙门重地当做读故事的地方，还能出入自如、如履平地，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青薰听他话里的意思，她自小就发现的妙地竟然还是什么仙门禁地，话里颇有夸奖她的意思，她就更加来了精神，说道：“我们继续说这本叫做凤鸾洗碧录的书吧。说起来这本书非常奇怪，虽然里面讲了很多好听的故事，但是也有许多奇怪的图画和诲涩难懂的文字，我只捡里面好看有趣的地方来读，这书应该是个叫凤鸾的人修神的故事，其中有一个故事里还讲到个人物叫做凝华，据说是个绯妖······”说到这里，青薰忽然咦了一声：“箫竹笙，你知道什么是绯妖吗，我从出生就听说这世间有神、有仙、有人、有鬼，当然还有我们妖怪一族，就是没听说过绯妖，这绯妖到底是什么？”

　　箫竹笙困惑地摇了摇头，显然也没听说过，青薰失望地叹了口气。

　　“我虽然也不知这世上何为绯妖，但是我却听说过凤鸾真君的名号。”

　　青薰瞪大了眼睛，好奇地追问道：“这人最后成神了吗？”

　　箫竹笙道：“你难道没听说过九天之上的凤鸾神君？”

　　青薰咋舌叫道：“原来这凤鸾还真修成了神。不过我瞧那书中记录他的言行举止，完全不象那种飞天遁地、受万人景仰的神，倒更象我鼠辈一族，诙谐有趣，直率天真。”

　　“他说了怎样的话，让你觉得这位上神与你们鼠辈相类？”

　　“你听我说啊，这书里讲那个叫做凝华的绯妖曾经救过凤鸾真君，然后凤鸾真君就对凝华说‘你救了我的性命，以后就是我罩着的人了，今后如果有谁来欺侮你，我自会打得他脑袋开间染料铺，屁股开间杂货店、拔毛洗髓光秃秃、里里外外都干净。”

　　箫竹笙忍俊不禁，终于知道了刚刚青薰那番不伦不类的话的出处，大笑道：“这位上神说话真是幽默风趣，倒真不象位九天之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神，只是这话前两句我听得懂，不过是打得人脑浆迸裂、屁股开花的意思，可这后两句又是什么意思？”

　　青薰翻着眼皮嗔道：“说你是呆子你还真呆，这话还犯得着琢磨？当然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要把这仇人拔了毛、洗了髓。你想想，毛都没了，髓都洗了，那还不是里里外外都干净？”

　　箫竹笙哑然失笑：“这样一说，还真是有道理。这位上神骂人还真是与众不同，刻薄阴毒不让常二师兄。”

　　青薰冷笑着道：“人家凤鸾真君是位上神，那姓常的怎配让上神鼓动唇舌，不过话说回来，我倒真想看到你那个常二师兄让凤鸾真君收拾得拔毛洗髓的样子。”

　　常夜盏叹息了一声：“虽然常二师兄为人可恶，可这次毕竟言诺守信，不但如约给了我银子做赔偿，还额外多给了许多，要不是遇到佟潜这个小人，原本是件好事情。”

　　青薰听箫竹笙提到几天前受辱之事，立刻蹙了细眉，竖了耳朵，专心听起来，那银牙渐渐咬起，拳头也越攥越紧。心中暗道：“佟潜，你这样的恶霸行为，即使受欺侮的人不是箫竹笙，我青薰也定要好好收拾你一番，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随便欺侮人。”

　　箫竹笙讲罢，见青薰一脸怒容，难免担心她性直胆大，跑出去生出些祸端来。因此劝道：“青薰，我知道你为我不平，但我在仙门中没银子没后台，就算你替我出了一时之气，不过是让他们日后更加看我不顺眼，千方百计地算计我，找我的麻烦，拿我出气。还不如就先把今时这口气咽下，日后我若能在仙法大会中扬眉吐气，自然少不了人前的风光，到那时也就没人敢再欺侮我了。”

　　“可是你的天资·····”青薰跺了跺脚，欲言又止。

《子绯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