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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女湖偶然遇仙女,清月楼黯然思清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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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灰蒙蒙地暗下去了,红绣胭脂铺的伙计升起了大红灯笼,看到天上又飘落了细碎的雪花,如同风吹落的瓦上的白霜。红绣胭脂铺的老板正在看刚刚送来的新色胭脂,案上的一碗茶冒着热气。
一位穿紫黑出毛锦衣的客人走进了胭脂铺,老板抬起头来,看到来人正是那日买走辛老太太的荷包的客人。那客人长得细皮嫩肉,说话温软圆润,老板早知道是从宫里来的太监,忙起身笑道:“爷来了。”马上让人看茶。客人摘下头上的瓜皮帽子,露出新剃的青色头皮,他弹了弹帽子上的雪花,说道:“你只管将我要的东西都包了来便好,时辰不早了,我赶时间。”老板陪笑道:“马上就好。”忙命人将包好的东西送过来。客人拿了东西,如数留下了银子,便走了。
这个太监是裕宪亲王福全身边的常侍,名唤作长寿。前些日子,他替宫里的宫女买些市面上的新奇玩意,逛到了胭脂铺,买了几盒胭脂,因见柜台上又摆着一些小绣品,就让老板送他一个。这些东西摆放了很久都没有卖出去,老板乐得用此留下个主顾,于是就让他随便挑选。他因见惯了宫里丝绣上的花开富贵,因此特意选了一个浅杏色的香袋,上面简单地用银蓝线绣着一朵一朵小小野菊。
谁知道就是这个香袋引出了下面的事情。
那天晚上长寿陪着福全说话,说在市面上见到的趣闻,福全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好似心不在焉。长寿便一个劲儿地添油加醋,想吸引他的注意。
福全无意看到了他腰上系着的香袋,两眼闪烁光芒,问道:“你什么时候有的这个香袋?我怎么不记得?”。长寿赶忙解下来,说道:“二爷知道这个香袋怎么来的吗?是奴才讨价还价得来的。”
按照常理,宪亲王定会问他:“百姓们买东西都讨价还价吗?”长寿就会把宪亲王的兴致调动起来。可是宪亲王并没有问他,只是眼睛盯着这个香袋发呆。这个香袋勾起他时常念及的一个人,尤其最近,听说太皇太后要招她进宫做女官。只要想到不久之后与她一起生活在宫里,即使中间隔着重重叠叠的楼阁台宇,隔着曲曲折折的回廊甬路,他也禁不住欢喜。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也正是穿的浅杏色的衣服,上面绣着的便是粉蓝的野菊。虽然有着村野之色,但穿她身上,便有了隽永诗意。
那时的她站在仙女湖边,湖里落满了丹顶鹤,岸上是萋萋芳草。他骑着的马惊动了这里的宁静,丹顶鹤“扑棱棱”地展翅飞到了天上。天边是倾泻如泼地夕阳,沉醉如梦般绚烂了地平线。
她惊讶地回过头——
他看到了漫天飞翔的丹顶鹤下面,那个女子人淡如菊般站立,吃惊地望着他。身后的夕阳的影子里,丹顶鹤振翅的剪影如梦境般迷幻。
长寿见宪亲王神情有些落寞,于是说道:“爷好像累了,时辰也不早了,不如早些歇息吧。”
直到躺下,宪亲王一直还在想着那一天的情景。
那时的他代替皇上去热河皇陵祭祀祖先,闲暇之余便去围场里骑马狩猎。那一天他追一只獐子迷路了,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仙女湖边,然后就遇到了她。
他永远记得,她惊讶之余,仍不忘问他:“你是谁?怎么会到这里?”不带一丝怯懦。
他反问道:“你是谁?怎么会到这里?”她正欲说话,忽看到风吹过的他的衣角,露出里面明黄色的马褂,她忙跪下来说道:“民女是赫舍里和泰的女儿,不识王爷真面目,望王爷恕罪。”他问道:“就是奉命护守皇陵和行宫的赫舍里和泰?”她说道:“是。”他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王爷?”她说道:“热河的百姓都知道王爷来祭祖,王爷进城的那天,我和热河的百姓还欢迎王爷去了。围场是皇家重地,能够进入这里的,除了王爷也还有谁。”他冷笑道:“你说这里是皇家重地,又自称民女,那就知道私闯禁地是死罪。”她不露一丝惊慌,回答道:“王爷,民女并不是私闯,而是有阿玛的手印。”说着便从袖袋里抽出一张手印,举过头顶。他也无心治她的罪,因说道:“既然你有手印在身,我也没话可说。我现在迷路了,你一定熟悉这里,你带我找到路。”
她连忙收起手印,听了他说完这话,面露难色。
他命令道:“你还不起来,给我牵马。”她磕过头,然后起身,走到了马跟前,挽起缰绳顺着湖边走。走了一会儿,他似乎觉得不妥,说道:“我来时并没有见湖,你只沿着湖走,几时能走出去?”她回答道:“王爷没有听说过,迷了路就找水源,沿着水路走,就一定会找到路。”他不解,问道:“为什么?”她说道:“因为有水就会有人家,有人家就有路了。”他不置可否,却不再说话,只坐在马上,看着她的黑油油的长辫子垂在脑后,她的衣摆静静拂过过膝的草地。他忽然很想再看一看她的脸,虽然才见过,但脑子里却没了印象,可是心底里却浮上一句诗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他不禁胸口紧张发热,口干舌燥。他摸了摸挂在马鞍上的牛皮水袋,里面空空如也。
谁知她后脑勺竟像长着眼睛一般,转过身跪下来,说道:“王爷,此处有一处泉眼,水质清澈甘甜,是此地泡茶上品。不知王爷是否有意品尝一下?”
他心里有一种激澈如泉眼般翻滚,可是面上却愈加严肃,不动声色地把水袋交给她。她磕过头之后,起身,低着头后退了两步,方转过身子,朝某个方向走去。
他心里想道,虽然长在关外,但是却很懂礼数。可是她宁愿她不懂礼数,那他就能看她个究竟。但见她逗留在一处水草肥美处,时不时扒开草丛,左右寻看,神色略显着急,看来是没有找到那处泉眼。
他坐在高高的马上,问道:“找到了没有?”
她直起身子,从草丛中探出脸来,他仿佛看到了一轮白色月亮从草丛中升起,他生怕自己看呆了,忙把脸别到一处,方察觉到,她所在之处是一片有很多泥沼的滩涂。她说道:“启禀王爷,这是一眼活泉眼,下过雨之后就到处乱窜。容民女再找一找……”话未说完,只听着她冷不丁叫了一声,身子应声朝后倒去。
风过草动,淹没了她的身影,仿佛她从未出现过。他急忙下马去寻,疾疾走了两步,忽听着不远处传来她的声音:“王爷小心,这里有很多暗沼,不熟悉路的人很容易陷进去。”她话音刚落,他就发现自己的脚陷在了泥地里,无论如何也拔不出来。
她却站了起来,不好意思地说道:“刚刚一只青蛙爬到了我的脚背上,我以为是蛇,吓了一跳。”
她提到了蛇,他不寒而栗,警觉地向四周查看,正好那泥潭里有细长的东西窜动。他生平最怕的就是蛇,急忙要往后退,无奈脚陷进去,用尽力气也拔不出来。眼看着那东西越来越多,在泥地里乱窜,甚至爬过了他的脚面,软软凉凉的,他惊慌失措,大喊道:“护驾,护驾。谁来护驾?”
她急急忙忙跑将过来,手里还举着那个装得满满的水袋。他一见到她,惊恐万分地指着泥地说道:“蛇,蛇。”她似乎也很怕蛇,脸色一变,可是看了看泥地之后,说道:“这是泥鳅,不是蛇。”他脸冒冷汗,声音失控:“不管是什么东西,快把本王救出来。”
她忙走了过去跪下来,用尽力气帮他拔那只脚。他也往上用力,两下里用劲,大约用力过猛,他的脚拔出来了,人却往后倒下去,一下摔坐在泥地里,手正好按在一条泥鳅上,他大叫一声,拔腿跑出了泥潭。她愕然坐在泥潭里,呆了片刻,忍不住“吃吃”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细玉一样的牙齿。
他窘迫万分,说道:“大胆民女,陷本王于险境,该当何罪?”她才忍住笑,低下头,说道:“请王爷恕罪。”话未说完,又忍不住笑起来。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条真的蛇从她一旁爬行而来,她身子一缩,尖叫一声,石头一样呆着不敢动。
那条蛇足有两尺之长,闪电一样朝她身上窜来。她的脑袋一片空白,茫茫然的恐惧将她紧紧矍住在地。说时迟那时快,他挥动随身携带的短刀,手起刀落,将蛇砍成了两段。鲜红的血飞溅出来,跌落泥地不见。段成两截的蛇身更加飞快地扭动身躯,不甘地朝她飞扑过来。她惊恐大叫一声,拿衣袖捂住了眼睛,浑身不住瑟瑟发抖。
片刻之后,她听到他在耳边说道:“没事了,你安全了。”她依旧拿衣袖捂着脸,他重复了一遍:“没事了,你安全了。”她方缓缓地放下衣袖,目光呆滞地望着他,像是噎住了之后突然得以喘息,她抽搐似的耸了一下肩膀,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漂亮的大眼睛里滴落,如随泉而涌的珍珠。
他本想摆出王爷的架势,但终究俯下身问道:“你还好吗?”她只是掉泪,没有言语。
他叹了口气,问道:“你还知道怎么回去吗?”
她抬起脸,不认识他似的盯着他看了片刻,然后摇摇头。他知道,她吓傻了。他无奈地将她抱起来,深一脚浅一脚踏出泥潭,然后将她放在马背上。这时他才发现,她的双手还紧紧地握着那只水袋。她只是茫茫然地由他做着一切,全没了先前的伶牙机敏,楚楚可怜如一只受伤的梅鹿。
他想起她说过的话“沿着水路走,就一定可以找到路。”挽起缰绳,拉着马向前走。行进途中,无意间碰到了挂在腰间的短刀。这是皇阿玛赐予他的,从未想过,有一天还可以用到它,更没有想过,会用它杀一条蛇。他是那样惧怕蛇,可是当她受到危险那一刻,他竟然什么都来不及想,拔刀就冲了上去。他想起刚刚还被泥鳅吓破了胆,一转眼就斩杀了一条蛇,这样的勇猛,他是从未有过的。
他转过头看向她,在晚霞绚目的光芒中,她犹如全身披上了紫红色薄蝉纱衣,像西域画里的菩萨,肃穆里带着圣洁的光辉。他心里想道,这样的女孩子,也是从未遇到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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