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宅往事

　　景桓的这句话犹如一个惊雷，汪淑贞惨白的面孔愈加显得惨白，她的手心里立时冒出了冷汗，不好的预感顿时萦绕在汪淑贞的全身。她有气无力地问景桓：“烨磊他为什么不能来了？”
　　景桓慌忙上前安抚汪淑贞说：“淑贞小姐，刚才您在睡觉，外面那个小厮就是平时照顾少爷们上学的阿庆。阿庆急急忙忙地跑过来，说是二少爷被抓进了警察署了，念着二少爷和淑贞小姐是同母所生，因此就来告诉一声。我看小姐病着，所以就打发他先走了，不想小姐还是问起来了……”
　　景桓的话对汪淑贞来说无疑不是一个晴天霹雳，烨磊好好的去找杨玉树怎么就忽然被抓进了警察署了？汪淑贞极力忍耐自己的情绪，问道：“说是为了什么事被抓进警察署的吗？”
　　景桓摇头说：“奴婢也不知道，本来奴婢想要等小姐睡熟了去打听一下的。要不小姐您先躺下，奴婢这就去打听一下。”
　　汪淑贞立刻点头并且摆摆手让景桓立刻就去打听了。
　　景桓走了大概有一刻钟的时间，就急急忙忙地跑回来了。景桓顾不上擦满脸的汗，气喘吁吁地对汪淑贞说：“奴婢问过了，大概是二少爷在学校里和同学办了一个什么学会，今天早晨警察厅的朱厅长冲进学校就带走了二少爷和几个其他的学生，说是……说是革命分子要造反，因此要抓起来。”
　　汪淑贞听罢差点就晕了过去，景桓继续说：“这会老爷和太太正在堂屋里商量办法呢，小姐您还是别急。”
　　虽然景桓这样说汪淑贞如何能不急，急忙让景桓扶着自己起了身就往堂屋里来。而此时汪丙辰已经走了，只有太太还坐在堂屋里不急不缓地饮着茶。思云来报告太太说汪淑贞来了的时候，太太微微一笑点了一下头，景桓就已经扶着汪淑贞走了进来。汪淑贞看见太太登时就跪在了地上，“太太，请您看在烨磊是汪家子嗣的份儿上一定救救他。从前淑贞不懂事，不体谅太太，还请太太宽恕我。”
　　汪太太微微颔首，满意地一笑，然后对景桓说：“你们小姐身子不是不舒服，快点扶着坐下，仔细别落下病根。”
　　可是汪淑贞忽然说道：“太太若是不愿意救烨磊，淑贞便在这长跪不起。”
　　汪太太笑着喝了一口茶说：“其实，烨磊的事也不是大事，左不过是几个学生结了个社，然后写了点有的没得。最近革命的事闹的沸沸扬扬，大家听了也都人心惶惶，朱警长自然是草木皆兵，加上这些学生又自诩是进步青年，岂有个抓住了烨磊不以儆效尤的？”
　　汪淑贞听见太太这话已经是死了一半的心，情知她平时带自己和烨磊为眼中钉肉中刺，遇上这样一个机会又怎肯相救？
　　然而汪太太继续说道：“说到底这不是什么大事，我娘家哥哥与朱警长倒是有几分交情，去求了他说个情放出来倒是不难的，只是，淑贞，你要怎么还我这个人情呢？”
　　汪太太说完就开始打量跪在地上的汪淑贞，汪淑贞隐忍地抬起头拜下，“太太若是肯让娘家舅舅帮忙了结了此事，淑贞愿意为太太做任何事，哪怕是给太太当牛做马伺候太太。”
　　只听汪太太冷哼一声，带着玩笑的口吻说：“我倒是用不着你给我当牛做马的伺候我，一是你毕竟是汪府的小姐，再怎么沦落也沦落不到当下人伺候别人的份儿上，二是你就算愿意伺候我，我也是不肯的。”
　　汪淑贞的脸色惨白，看着汪太太的眼神极其复杂和难忍，可是汪太太却云淡风轻地说：“倒不是怕你伺候的不好，你母亲是惯会伺候人的人，你伺候人的功夫肯定也不差，只是我舍不得你。好歹你是要嫁到许府的，你能为汪府做的也就是这些，我和老爷是一条心的，自然是希望你嫁的好也帮衬娘家帮衬的好。这马上婚期将至了，别弄出来想嫁或者不想嫁的事，来日里若是把这顶轿子送到许家去，可是轿子帘一打开新娘子却不见了，总归是要散了许家和汪家的交情了。”
　　汪淑贞的身子一委，瘫坐在地上，原来太太早就知道了她和杨玉树的事，只是借着烨磊的事来牵制自己罢了。汪淑贞只觉得脊背发凉，这草丛深深的汪府竟然让她一辈子都逃不出去了，就是套了出去也是进另一个吃人的牢笼。想到这里，汪淑贞不觉的有几分绝望，她扶着地面低声说：“太太的话淑贞自然铭记于心，但请太太救救烨磊……”
　　太太笑着点点头说：“我最喜欢你这点，知道进退也知道害怕。回去好好养着吧，这些天也用不着再拘着你了，出去散散心也许就好了。送你去许府的那一天就是烨磊出来的那一日，你好好准备着，景桓，你也需要伺候好你们小姐。”
　　从堂屋出来的一路上汪淑贞没有说一句话，及至快走到自己房间的时候汪淑贞忽然目光凌厉地射向景桓说：“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景桓立刻跪倒在地上：“小姐别生气，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汪淑贞冷笑一声：“不是太太特意让你来告诉我烨磊的事，然后逼我必须得嫁到许家去的吗？景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太太的人，跟着我以后可是做了太太的眼睛，我一言一行都落在太太的监控之下。”
　　景桓跪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说，汪淑贞径直走回房间关上了门。她坐在椅子上拿出衣兜里杨玉树托汪烨磊给她送的信，信里并没有太多的话：
　　生辰宴一别至今无所相见，奈何衣带渐宽，甚是想念。他日我定要去府上提亲，恳请淑贞挚爱莫要妄自菲薄，神情愉悦我才放心。
　　杨玉树应该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要去给许振宁做妾了吧，汪淑贞面颊抽动，凄苦的惨笑起来。再也没有比现在更无助的时刻了吧？汪淑贞这样想着，却把桌子上的中药一饮而尽，这么多天来她一直想若是逃出去最好，若是逃不出去她也不要这么活着，与其嫁到许家受辱不如一死了之。可是现在她不得不屈辱的活着，就算是为了她的弟弟，她也不得不忍耐着。
　　那天之后汪淑贞没有再哭也没有再闹，她安静地在房间里养病，不对人说话也不对人笑。
　　之江城里关于许振宁娶亲的传言闹得沸沸扬扬，只是杨玉树无暇顾及这样的传闻，他正在四处打听汪烨磊在警察署的情况。偶然见到杜若麟，杨玉树看他的面容有些凄婉，杨玉树知道他的姐姐杜若晴就是许振宁即将迎娶的妻子，于是就把杜若麟拉到一边说：“我知道你心里可能不好受，确实为难了你姐姐了。”
　　杜若麟意味深长地看着杨玉树说：“我姐姐有什么为难的呢，她一直倾慕许振宁，这件事我早就知道的。只是对外没露风声，只是……”
　　杨玉树一惊，思忖片刻马上笑道：“那倒是对了，虽然许振宁的名声不佳，可是却也算得上是风流才子了，你姐姐倾慕于他倒也是道理，既然这样你又为什么愁眉苦脸的？”
　　杜若麟恍然意识到杨玉树可能还不知道，于是就悄声地对杨玉树说：“我以为你和汪烨磊那样好竟然不知道这件事，许振宁并不是只娶了我姐姐为正房，他还娶了汪淑贞。”
　　杜若麟的话犹如一个闷雷在杨玉树的大脑里爆炸，杨玉树迟钝地问道：“你说什么？怎么还要去淑贞呢？”
　　杜若麟摇着头说：“我听我父亲说汪家最近的绸缎庄有一笔生意的纠葛，想来无暇解决，为了示好就要跟许家结成了亲家。只是要说结亲家也应该是两家联姻做正经的亲家，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就是汪淑贞嫁与许振宁了，然而淑贞的身世你多少听过一点，哪有做正室的道理，这样才有了我姐姐这门亲事。”
　　杨玉树嘴里只是说着“不可能，不可能”。
　　杜若麟感叹道：“我倒不为我姐姐烦闷，只是淑贞，我们日常一起辩论或者谈说辞赋，她是一个多么有见地的姑娘，如今却要沦为妾室，叫我怎么不伤……”
　　杜若麟一抬头却看见杨玉树已经不见了，彼时杨玉树已经飞奔至汪府。杨玉树的父亲刚给汪淑妍上课完毕，看见儿子一头大汗地站在门口便问：“你有什么急事要来找我？弄的这样一脸的汗。”
　　杨玉树也不理会父亲直接就冲进了内府，嘴里还说着：“我要去问她一问。”
　　今天汪老爷和汪太太受许嘉宗的邀请去府上做客，故而家里只有汪淑妍一人。汪淑妍看见杨玉树风一般地直接就朝着汪淑贞的房里跑了过去，厌恶地骂了一句：“怎么杨先生的儿子这么不懂礼数，这么急急的是去做什么？”
　　汪淑妍的丫鬟秋痕附在汪淑妍的耳畔说：“我看这杨玉树那天汪淑贞生日那天看她的眼神别有一番滋味，小姐要不要过去看看，说不定还有场好戏呢。”
　　汪淑妍自觉秋痕的话说的有道理，就跟着杨玉树的脚后去了汪淑贞的房间。
　　此时汪淑贞正坐在椅子上看屈原的《天问》，却看见杨玉树站在自己的面前大汗淋漓，汪淑贞又惊又喜，又悲又怨，两人就这样直直地对视着，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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