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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
经过一两天的调理，我的身体比之前好了很多，但是偶尔还是会有怪异的晕眩和酸痛感。我向来是好了伤疤忘了痛的人，再加上生性爱玩，哪顾得了这许多？因此，接下来的十多天里，我无数次故伎重施，有些死皮赖脸地央求熠带我游历城中各处。
他总是作出招架不住我的再三哀求的样子，无奈地点头应允。其实我每次都看到了他嘴边噙着的笑意——再心甘情愿不过的样子，只是见他为人厚道，再欺负他，自己都觉得于心不忍。而况，他那溢于言表的宠爱之情，可爱得让人忍俊不禁，但又无比窝心，我自然百看不厌，又怎么会自打嘴巴，破坏世间这独一无二的幸福呢。
短短十多天的相处，我便不无忧虑地发现，自己已渐渐迷恋上这个俊逸温雅的男子。
也可能是由于殷璐本身与他之间所沉淀的感情过于浓烈，以致我也在不知不觉间对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情愫。但，撇开这主观因素不谈，无论从那个方面看，熠都是一个真正当得起玉树临风这类放在绝大部分男子身上都显得过誉的词语的谦谦君子：
只消说说他与颜色的配合度吧，天生的一个衣架子，确确实实地浓淡皆宜，不管是暗红、淡黄、墨绿、靛青、纯白、土灰，穿在他身上，都显得那样地得体，凭空添了几分儒雅。
更奇的是黑色，印象中我只见他作过一次全黑的打扮，还是透过被支起的活动窗页边缘窄窄的缝里不经意看见的。
那时他正与一名背对着我的人谈话，明明脸上印着淡淡的笑意，然而仗着那黑色长衫的映衬，眸子乌黑澄澈，显得眼神异常锐利；又因着黑色共有的森武之感，又让眉目英挺的他陡然生出了一股威严之气——明明神情淡然，却给人一种不容置疑的感觉。
倘若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想必我会因为那种铺天盖地的压迫感而对他敬而远之吧。
而且，只单凭着这几天的观察，他便给了我一种无限趋近于全才的印象。
不必提他的字——他托人带给我的便条，还有殷璐梳妆台密屉里一封封被翻得起了毛边的信，我都逐字细看了。那上面的字虽然都是蝇头小楷，横勾竖、直撇捺间却无一笔不显出刚遒之气，架构稳固，布局得当，怎么看怎么舒心；
亦不必提他的琴技——寂而抚琴，自他指尖溢出的琴声时如高山流水般婉约，时如汹涌瀑布般澎湃；时如千军万马般铿锵，又时如闲庭信步般优游；……
更不必提他的马术——马背上的他，无论何时都别有一种英姿飒爽：策马奔驰时如统领万军的元帅大将般豪情万丈，信步由缰时却如满腹诗章的文人雅士般悠然自得……
只消看看他面对我这个任性的女子时那种无限的包容与耐性，无微不至的关怀和宠溺，试问世间又有那个女子能不沉溺其中？
即使是来自物欲横流但人才济济的二十一世纪的我，也不曾见过优秀如斯的男子啊。
这样的男子，怕是连天仙下凡也未必抗拒得了的，更何况我只是平平无奇的一介凡人而已。
于是，便自然而然地醉了。
是有那么一句淡淡的但暖意浓郁的诗句的吧——酒不醉人，人自醉。
*** ***
相处的日子长了，熠也已能大略看出我和以前的殷璐有明显的不同。
大概是因为这样，所以有时他也会像个小孩子般愣愣地看我，忘记了言语——那多半是在我不顾仪态肆意大笑的时候，或者因为过于得意忘形，我还有点笑咧了嘴，那模样，用脚趾头也想得出有多傻。
那时的我只是单纯地想，周围空寂，相对而笑的不过我们两人而已，随意一些又有何不可。
却还是被他看得低下头去，有些慌乱地绞着手指。
有一次，他却蓦地开了口，有些眼神迷离地说：“璐，你变了。”
我黯然低头，自嘲地想：失却了温柔的仪态，那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我根本已经不是原来的璐。
明知可笑，左胸第二与第五肋骨间，仍不断泛起淡淡的，然而确凿存在的苦涩。
静默半晌，他又轻轻说道：“比以前美了。”
我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正对上他定定地凝视我的双眼。那对眸子仍是墨样乌黑，映着透明的白色光芒，那样地澄澈，仿佛要一直看到我心里去。
他的神色是如此凝重，容不得我有半点猜疑。似是应和般，不由自主地点了头。
那种感觉像是悬在空中的微粒终于尘埃落定，心忍不住带了微微的雀跃。
却又忽而想起，自己并不是他眼中的璐。
不期然间某个地方又被满满的妒忌占据，心里眼里全是酸意——他眼里的，毕竟不是真正的我，不是骆珞。
为了掩饰凌乱的心情，我有些狼狈地转移了话题：“我醒来后，许多事都不复记忆了——能否告诉我是如何受的伤？”
我以为身上的那种酸痛并没有表面看来那么简单——先不说寻常人要经历怎样的事才会重伤至十数日昏迷不醒的地步，只看看我这十多天来，时有时无的酸痛与晕眩感一直挥之不去，有时甚至强烈到迷失心神什么也做不了的程度，就让人觉得很可疑了。
眼神飘忽间，还是不小心在他眼里看到了淡淡的，但是明明白白的失望。猝不及防地，心脏处竟有一阵阵的绞痛翻腾。不是说心脏没有痛感神经的吗？抑或是它已经缩成一团，狠狠地扯住了五脏六腑？否则何至于如此的撕心裂肺！脑海里思绪翻飞、百感交集，我却没敢把自己的心痛表现出来，只抿了抿唇，又淡淡地问：“不能说吗？”
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掩饰好了，那声音里，却也有着微微的颤抖。
明明是在问他，却不敢看他的眉他的眼，只自顾自把目光投放到缎面的绣花鞋上，用视线一遍遍描摹那上面以粉色线勾勒出的梅花。
又是相对无言。
我不自觉地攥起了右拳，任目光变得呆滞，任时间拖沓成冗长的沉默。
半晌，在我错以为时间已经静止了的时候，他终于缓缓开口道：“约一个月前，我与你在西城门外的翩然谷游玩。晌午时你说口渴，我便去取水，返回谷边时却已不见了你。我寻了半日，终于在谷底找到昏迷的你。幸好有树枝卸力，你身上只有一些皮外伤，外加数处轻微骨折，筋脉与内脏都并无受挫。但不知是何故，你竟昏迷不醒，并一睡便睡了十来天。之后的事，你也大略清楚的。”
看他三言两语便把前因后果来龙去脉交待了个彻底，轻描淡写的样子，我却只觉那里面疑点重重，心中暗想：好端端的怎么会莫名其妙掉到谷底？只怕是有人从中作梗。便追问：“当日，有他人知道我们的行踪吗？”
他思索片刻，坦然地道：“出府前，我差翠儿转告了二哥。因为那天我本与他约定去狩猎，自己临时变卦，总得知会他一声。”
“二哥？”我默声重复，对这个代词所指向的人物全无印象可言。并且思前想后，不但是对这个慕容府中的二公子，便是殷府中的上上下下，我的认识也保留在刚好能把人物和称呼对上号的程度而已。暗暗思量片刻，决定趁此机会更好地了解形势，于是浅笑着道，“我已痊愈多日，却尚未与你府中各人请安，何不在明晚摆个酒宴？也好让我熟悉一下你府上一干人等，否则过门后有了冲撞还懵然不知，只怕会贻笑大方。对了，翠儿可是你府中的婢女？”
这些天来几乎一直是翠儿在照顾我，我当然不可能看不出她是殷璐的贴身婢女。我只是奇怪她平日看上去总是有点郁郁寡欢的样子，而且照道理来说，有殷璐的影响在，她对我的态度应该只有两种可能：若殷璐是个苛刻的主子，她对我应是畏惧的，出入举动都战战兢兢；二，若殷璐是个温厚的主子，她与我理应亲如姐妹，彼此间毫无隔膜，最不济也是和睦友邻。前者可能性不大，殷璐应该是有相当的亲和力的，然而十多天的相处下来，这个本应感觉亲近的人却给我一种很很生分的、刻意保持距离的感觉，可谓不卑不亢，完全不像是和殷璐整日形影不离的人。所以我也就借着这个所谓的失忆风波，提了个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希望熠看在我看似一无所知的情况上，给我一个比较详细的说明。
他只微微一笑，道：“你怎么连这个也忘了？翠儿是你的贴身婢女，向来和你要好得如胶似漆的，说是姐妹也有人信。想来也是，你醒来后脑子有点不大清楚，我几乎是寸步不离的跟着，她刚病完又要忙着照拂你园子里的一应事务，你俩定然是没来得及细叙了。至于酒宴一事，依你所言便是了。”
虽然熠的回答秉承了他一向的简约风格，除了印证我对翠儿行为有异的猜想外，并无解开我心中的疑惑，但我还是在心里由衷地说了句谢谢。为他淡然背后掩藏的疲倦，为他半个多月来的包容和照料，更为他一直以来小心翼翼把我护卫在双翼下的心意。
要层层追问下去的话，大概已分属多余。于是我索性不管不顾，强迫自己放下心来，斜倚在他宽厚的肩上。夕阳西下，发出的光芒让清冷的暮秋空气变得馨暖无比，将我俩偎依着的身影拉得细细长长，显得那样缱绻。我闭眼享受着这难得的平静和温馨，熠缓缓转过身抱住我，而后小心地在我额头印下轻轻一吻。
在我面前，他无论做什么都显得那样轻柔，仿佛我是个易碎的瓷娃娃，一不小心便会被看似轻微的碰触击打得支离破碎。
一个月前山崖的那幕，就连不在场我也不难想象出他在山野中穿梭时的慌乱，一种如困兽牢笼般的压抑和疯狂，以及无处不在的自责对他而言到底是多大的打击；还有半个月前的那次，我就在他眼皮底下载到河里，那时他青白的神色还明晰得仿如昨日。因为捶打车辕而留在他右手指关节上的淤青，过了好几天才散去。
这就是这个男子短短一个月间经历的煎熬，如今种种的呵护备至，便是他对失去的恐惧的最佳注解。这样一个至情至性的男子，便是淡泊如曾经的我，也难免为他的心疼而心痛。更遑论此时的我。
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倏然间，身后又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刺骨寒意。我霎时浑身一凛，却没回头，怕引起熠的惊恐。既然是未确定的事，又何必太执着呢？就算真的被我发现了第三个人的存在又如何？
——难道杀了他吗？说不定反会被其所杀。
即使是我们略胜一筹，也只怕打草惊蛇。
熠到底是觉察了我的不安，拥住我的肩，低声问：“怎么了？”
我摇头淡笑，只更深地偎向他，寻求最为温暖的庇护。
只因，那四伏危机的即将浮出水面。就当我是过虑又如何？我到底不能说服自己相信那危机只存在于自己的想象之中。
老祖宗不是还说过的么——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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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