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

　　第七章
　　江煜以前是不太喜欢运动的，他讨厌流汗后身上黏腻的感觉，也讨厌和别人过多的身体接触。所以，当别的男孩子在外面奔跑着挥洒汗水，与队友热情相拥的时候，他就坐在教室里静静的看书或是在家里弹弹钢琴，练练毛笔字，兴致来了就画幅画。
　　同学们暗地里说他是娘娘腔，可江煜从来不认为自己娘，他不会翘兰花指，不会被人一欺负就哭个不停，不会像女孩子一样说话，更不会像女孩子一样走路，除了不大爱说话，不大爱笑，不大爱运动，他和别的男生没什么两样。他会在睡着的同学背上贴纸，会往老师的茶里放醋，会装病，会逃课，可是——别人看到他的时候还是认定他是个娘娘腔。
　　张远的出现是个意外，他把江煜从娘娘腔的魔咒中解救出来。他说，“二班的赵开言也不爱说话，不爱运动，可人家却只是说他内向，为什么你却不一样？江煜，所有的原因只是因为你长得太好看，太像女孩子。”
　　张远笑着说，江煜，你该多晒晒太阳，像我一样，多打打篮球，把皮肤晒黑一点，这样或许他们就不会说你了。
　　江煜皱眉，我不会打篮球。
　　张远说，没事儿啊，我教你。
　　江煜说，好。
　　张远真的开始耐心地教江煜打篮球，江煜也学得很认真。江煜身体协调性不好，学得很慢，别人那么轻易就能学会的三步上篮他需要花上两倍的时间。尽管后来不管张远怎么教，他的篮球水平就停在那儿。但至少他开始不惧怕汗水，也渐渐不厌恶和别人接触，他会和大家一起在篮球场上大声地笑，笑得肆意飞扬。
　　高中生活原本是枯燥乏味而令人压抑的，可自从遇见张远后，一切似乎都不一样了。
　　课堂上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江煜不用看都知道张远在鼓励他，别问江煜怎么知道，他就是知道。
　　下课休息的时候，江煜趴在桌上睡觉，张远会走过来揉乱他的头发，直到把江煜弄醒，然后两人闹成一团。
　　张晓萌满眼惊奇，她问江煜，你什么时候和咱们班的张榜眼关系这么好了？
　　张榜眼是大家给张远起的绰号，因为他每次考试都是班上的第二名，当然，稳坐第一名的是张远宿舍的傅文书，不过，并没有人敢给傅文书起绰号。
　　班上第三名的名字总是换来换去，江煜不无遗憾的想，如果他成绩再好点，稳坐第三名得个江探花的称号似乎也不错。只可惜，他的成绩只能勉强算中上，江探花这个称号也只能自己在心里喊喊了。
　　自从张晓萌发现江煜和张远的关系很好之后，对江煜就好了起来。她会在课堂上和江煜说悄悄话，会给江煜分水果，甚至还把她心爱的言情小说带给江煜看，江煜至此算是知道原来并不是每个人都像表面那样一颗心全扑在习题集上。你不知道不过是因为她（他）不说罢了。
　　下课后，江煜正在看张晓萌带来的言情小说，张远走过看了一眼，问他，“你怎么看这个？”
　　“哦”，江煜说，“我就是无聊随便看看。”
　　第二天，张远在江煜面前放了一本小说，说，“你看这个吧。”
　　那是江煜人生中看的第一本武侠小说，古龙的《多情剑客无情剑》。
　　江煜觉得自己着了魔，他爱极了书里面的话语。譬如，“人生本就充满了矛盾，任何人都无可奈何”；譬如“这种酒他怎么喝的下去，可是他又怎能不喝？这已不是酒，这是生命的苦杯，他活着，就得接受”；譬如“阿飞遥指着小路境头处的一点孤灯，道：‘那就是我的家。’。。。。。。
　　江煜看完这本后，又从张远那里拿到了第二本《武林外史》，等他和沈浪从沙漠里出来时，张远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借书给他。
　　他说，“江煜，现在已经高二了，我们主要的还是学习，不要把过多的精力都放在这个上面，我每次转头看见你低头看小说，就对借你看武侠小说这件事感到很后悔。我不能害了你。”
　　江煜从来没见过张远用这么严肃的语气和他说话，一愣之后，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从心里升起，似甜蜜却又不可捉摸。
　　高二的那个夏天，有什么从心底破土而出，有些东西开始变了。
　　上课的时候，江煜会时不时地偷看张远的侧脸，一触到张远的目光，他又会转头装作看其他的东西；他偷偷地画张远，却又害怕别人知道。
　　张远的身边总会围着很多问问题的女生，包括他的同桌张晓萌。以前还没什么，可现在，江煜只要一看到张远的身边站着女孩子，他的心里就不舒服，这种不舒服使得他对张晓萌也讨厌起来。
　　江煜照旧和张远一起打篮球，可他渐渐的有些不自在，和别人身体碰撞他不以为意，可如果是张远他就会莫名的脸红和心跳加速。
　　江煜觉得自己不正常了，他开始有些缩手缩脚，终于有一天，在场上跑起来的时候，江煜不小心就被其他人撞倒了，膝盖和手肘受了伤，张远着急的背起他就往医务室跑。趴在张远背上，闻着他身上汗水的味道，江煜只感到了心安。同天晚上，江煜做梦了，醒来后看到床单上的污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这么羞耻的事，他竟然。。。。。。同宿舍的人了然的看着他，笑得很邪恶。江煜忽然有些庆幸，自己和张远并不是一个宿舍。
　　江煜是真的变了，他越来越在意张远，在意张远对他的态度。张远高兴他就高兴，张远冷着脸，他就会难过一整天；张远说他的头发长他就去剪头发，张远说张晓萌的作文写得好，张远就努力写好作文。。。。。。
　　江煜成了张远名副其实的小尾巴，就连周末他们宿舍出去吃饭，江煜也跟着。
　　高二下学期开学，张晓萌又带来了她的书，那是一本漫画。张晓萌悄悄拿给他看，江煜好奇之下看了，看完之后面红了。。。。。。
　　总之，一切豁然开朗。
　　原来是因为喜欢——喜欢——喜欢。。。。。。
　　。。。。。。
　　“江煜，接球！”
　　一只篮球飞过来，“砰”，正中面门。江煜头一抬，鼻血就流了出来。
　　何文清跳过来，“你傻站着干什么呀，叫你接球都没听见。你怎么老喜欢发呆呢，这是很危险的你知不知道？我要是把你砸成傻子了怎么办。。。。。。。”
　　江煜仰着头，“何文清，你他妈能先给我找张纸来么？”
　　何文清总算闭了嘴，向过路的女生要了纸来，“不然，去一下医务室吧？”
　　“不用”，江煜往鼻孔里塞了两“象牙”，一屁股坐在球场上仰头笑道，“高中的时候打篮球也常这样。”
　　何文清在旁边坐下一脸鄙视，“你以前打过水平还那么烂？”
　　“你比我好不了多少吧。”喉间凉凉的很不舒服，江煜说完就闭着眼睛休息。
　　何文清喋喋不休，“说真的，你刚才在想什么。我看你看着篮筐那表情陶醉得像吸了大麻似的。。。。。。”
　　“啪”江煜一掌呼过去，“你他妈会不会说话？”
　　“江煜”，何文清揉着自己的后脑勺，“你火气怎么越来越大了，刚开学那会儿像只可爱的兔子，现在看着怎么那么像。。。。。。”
　　“像什么？”
　　“像夜叉。。。。。。”
　　江煜一巴掌又拍了出去，“滚！”
　　何文清忽然很认真的看着江煜，“江煜，总觉得你心里装着事儿。。。。。。就你刚才那样儿，怎么说，浑身都透着一股哀伤。。。。。。”，何文清摸摸头，“你要不愿意说也没事儿，我只是随便问问。”
　　江煜忽然转头看着何文清，“你以前有想过要干什么吗？”
　　何文清点头，“当然想过，我就是想当一名法官，所以我选的这所学校，这个专业。”
　　江煜抬头看着天空，“我一直都很迷茫，以前不知道想要干什么，现在也。。。。。。”
　　何文清不解，“你不想当律师吗？”
　　江煜摇头，“我只是对法律感兴趣，没想过要当律师，当初这个专业也是我爸让填的，为了这件事，我已经整整三个月没和我爸说过一句话。。。。。。”
　　何文清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得问，“你不想当律师，以后想做什么？”
　　江煜摇头，到现在，他还不知道。
　　何文清还要问什么，江煜已经拔掉鼻子里塞的纸，拍拍他的肩，“走吧，一会儿我还得去动漫社帮忙。”
　　何文清一跳而起，“糟糕，陈晓佳让我帮她到外面买柄纸伞，他妈的那玩意儿能遮雨么？也不知道去哪买。。。。。。。不说了啊，我先走了。”
　　“一物降一物”，何文清也算是栽了。江煜笑了笑，抱着篮球大步朝前，将那片篮球场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篮球场的那边，坐着十六岁的张远和十六岁的江煜。
　　张远问：“江煜，你以后想干什么？”
　　江煜摇头说，“我不知道。”
　　张远坚定地说，“我以后想去学医，我要去全中国最好的医学院。”
　　江煜道，“那我也去学医好了。”
　　“你傻啊——”张远笑着将他头发揉成一团，“听说学医很幸苦的。”
　　他不知道，江煜当时想到的是，你去哪，我就去哪。
　　一阵风吹过，什么都没带走，却也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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