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沉洺川

　　源洺一手拿着烤串，一手摸阿晓头的场景在我面前浮现，不敢相信，那个看起来挺温柔的人，原来这样贪慕权势。

　　“逗子，你怎么知道的？”张李子听完林帛乐解释冲口就问。林帛乐也挺惊讶地看着我。

　　我一时也不好解释，与北方的瓜葛在这儿都不能提起，只好搪塞：“我并不知道安洛王的儿子私吞权利的事啊。”

　　张李子打破砂锅也问到底的脾气，让我也无可奈何。他又加了句：“我知道你不知道，我是问你……。”

　　不能再让他说下去了。我抢口：“你有什么想问的，我们私下再聊，现下跟我纠缠是想让林姑娘看笑话吗？”

　　为了达到噤声目的，我不自觉地加重了语气，一向以大哥自居的张李子看我硬气起来，一下也不能适应，真的没有接着再问。

　　为了表示不是在看笑话，林帛乐眯了眯因惊讶而睁大的眼睛，完全把我们的争论忽略，把话题换掉。

　　“不怕公子笑话。家父在权力尽失后经常外出喝酒，每次回来都不省人事，愤懑之情可想而知。只是借酒消愁愁更愁，家父的状态越来越差，家母又去得早，做女儿的也只能劝劝。”

　　“林姑娘请节哀。”听见有人去世得早，我什么都没想，顺口说了句。

　　“多谢公子。”林帛乐礼貌地应道。

　　终于知道堂堂长安知府为何会被妓馆踢出来了，想是去得多了，怠慢几次又无人管，即使是风尘女儿家也觉出长安府势不如前，越发肆无忌惮。再加上知府酒话一多，早就露馅儿了也说不定。

　　“林姑娘，那就是你的不对了。”张李子突然从椅子上站起，粗着嗓子发话。

　　“知道你老爸要出去鬼混，你就是强拦也要拦下来啊。不说免得外人说话不好听，你老爸身体也吃不消啊。”

　　不想张李子也能吐出“金玉良言”，林帛乐反应了一会儿才说：“公子说的是。帛乐欠考虑了。”

　　收到林帛乐肯定的答复，张李子明显有些开心，开始端茶杯喝茶，嚼茶叶玩。

　　“令尊这个状态多久了？”我问。

　　“从半年前权力渐失时开始。”

　　半年前，那不正是可汗举兵进攻北方的时间吗？

　　“源洺用什么办法挪动权力。”我对这点很好奇，那文弱公子能有什么手段？

　　“具体的帛乐自然不知。但大体来看，就是自两年前源洺不断打压揭发小官员，一方面迷惑圣上说家父管理不善，一方面糊弄圣上转交小官的权力给他。”

　　“本来诸侯王与领地内的官员权力相互制衡，在源洺慢慢的动作下已经逐渐向安洛王府倾斜。”说到这里，林帛乐深深吸了口气，我知道，关于她父亲的部分要来了。我静静地等着她说。

　　“半年前，源洺那家伙突然发难，弹劾家父私收贿款，家父正欲证明自己清白，才发现身边的人已被源洺买通，黑锅几乎是被众人死扣下。圣上竟无怀疑，大怒，要全家抄斩。”

　　“之后呢？”这不是我问的。一旁喝茶的张李子突然抬头问，其实他是想问‘为什么你们俩还活着’吧。这种问法，对张李子来说已经十分委婉。

　　“哼，这时候那源洺他竟猫哭耗子，说什么‘罪不至死’，还要圣上保留家父官位，说什么家父‘德高望重’。圣上也允了。”

　　林帛乐的眼眶有些红，但她没让眼泪留下来。此刻，她已失了风度，说话也没了刚开始的句句彬彬有礼，带了些感情。

　　估计是第一次和人说起自己家的事情，难免有些激动。

　　“那不是挺好的吗？”张李子又不合时宜地插话。

　　“不是这样，源洺只是怕新官接替家父，毁了铺垫了两年的前戏。”林帛乐背过身去，袖子往身前搭了搭，缓缓向副主位走去。

　　“后来家父因不相信仆从，屏退了全部。我又才从外面找了些信得过的。这几月源洺每逢月半都会差人送来些银两，可恨不能拒绝，因为长安府没有别的财源。久而久之，长安府几乎成了安洛王府的家臣，源洺几乎已成为事实上的安洛王。”

　　林帛乐说完，终于坐下来，也静默下来。

　　小爷我也不知道怎么劝女人，只好端起茶杯，学张李子，有一口没一口地喝茶。

　　烛台上的蜡烛不知何时已经熔了大半，更大团的火焰绕着长长的烛芯抖动。手中的茶也没了底，一回头发现张李子也看着我，我想他的茶也该是没了。

　　林帛乐终于发话：“宁公子，张公子，今晚请留在府上吧。”

　　那是挺好，我可不想又靠墙睡一晚。“那，有劳了。”我回了句。

　　“谢谢林姑娘。”张李子兴奋地喊出声来。

　　“泉儿，带二位公子去洗漱一下，把空置的别院给二位住下。”

　　“是。”那丫鬟又来了，不知道从哪儿出来的。

　　“宁公子，张公子，帛乐想去看看家父的状况，今晚就失陪了。”她说完很有礼貌地一拱手。

　　我们站起身，也向她一拱手。

　　“这么晚了，请林姑娘早些休息。”我说。

　　“宁公子也是。”她说完就转向屏风不见了。

　　这之后那唤作泉儿的丫鬟带我们洗漱完，将我们引向住处。带到后，小爷我刚说声谢谢，那丫鬟几乎是撒丫子就走了，一句话都不回，有没有礼貌？一点都不像是林帛乐那人精调/教出来的。

　　张李子换了身新衣服看起来神清气爽，一大把胡子都剃了，长得还算英俊，只是换了身衣服也换不了身体，体型依然肥大。他摸着肚子，对我咧嘴一笑：“逗子，没想到你长得还挺好看。”

　　那当然，小爷我是谁，长得好看不是理所当然吗？

　　又是与张李子争房间，折腾了好一会儿，我们才各去各床。

　　我在被子里微微蜷起身体，准备好好睡一觉。

　　可惜天不遂人愿，我顿时感到一阵尿急，只好忍痛离开被我捂热的被窝，到屋外去找厕所。就知道晚上不该喝东西，我还喝了一大杯茶。那死丫鬟又没告诉我厕所在哪儿。

　　简直急死我。没法，我只好到墙根儿随便找了个地方，迅速扯开腰带，轻松地呼了口气，抬头看天。

　　月光如昨天一样好，在它的远处才有几颗星星冒光。

　　“轻点儿，迅速解决掉。”我舒舒服服地拉上腰带，听见隔壁隐隐有些人声，不自觉地凝神继续听。

　　动静虽然不大，但能听出来，人数不少。

　　半夜三更的，能有什么这么着急？我起了好奇心，手脚利索地爬上旁边的大树，将身形隐在浓密的树叶里，压着呼吸，注意不被他们发现。

　　只见五个人抬着个板子从隔壁院的小门出来，板子上一块布盖着什么东西，从轮廓隐约可以辨认出是个人形。

　　他们速度极快，很快就看不见人了。

　　我觉得没什么意思，从树上滑下，回房间，拢回那团被子，我继续睡我的。仍是不安稳，源洺的身形又从我脑海中迸跳出来，不过这次不是那样的温柔，而是单手握剑，剑尖滴着血，披头散发，眼神很是狠历。

　　我只好不断用昨晚梦中的源洺冲撞今日脑里的画面。

　　终于还是起了点效。

　　第二天刚醒，泉儿就在门外叫唤：“宁公子，小姐请您去昨天的会客厅吃早饭。”

　　那林帛乐还没忘了要犒劳我的事儿。

　　“哦，我一会儿和张兄一起去。”

　　“宁公子，张公子已经去了。”

　　我只能无语，那张李子，吃饭倒是积极。或者说，看林帛乐倒是积极。

　　“你等等我，我这就出来。”

　　我有气无力回了句，把自己整理一遍，随丫鬟一起去会客厅。

　　会客厅中间摆了张大桌子，上面的菜一闻就知道味道不会差。

　　林帛乐还是坐在副主位，主位空着，张李子和她之间隔了个椅子，忙不迭地往嘴里送饭。“逗子，你起太晚了，我就先吃着。”

　　我懒得理他。一转头发现林帛乐的那双桃花眼还是死命地盯着我看：“宁公子果然风流倜傥。”

　　完了，不得不和她搭话了。

　　“哪里哪里，谬赞谬赞。不知家父今日身体如何。”

　　“家父还在熟睡，我已派人把早饭送去，免得他一起来发现饿得难受。”林帛乐接话，眼神还是没变：“宁公子昨日休息得如何？”

　　“挺好。”

　　“哦。”林帛乐点点头。

　　“好个屁啊！那小子晚上出来解手，搅了老子的清梦。”张李子绝对是对林帛乐于我俩的态度有意见，有意见就有意见，老拆小爷我的台，真的有意思吗？

　　林帛乐稍稍低了头，有些尴尬。

　　“张兄误会了，我只是听到墙外有动静，出去看看而已。”

　　“哦？你看到什么啦？”张李子不屑地问道。

　　“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那家运了个东西出去，大概，大概是尸体吧。”

　　“有尸体还不特别？”

　　“我不确定嘛。”

　　一旁的林帛乐眼睛越来越亮：“宁公子所说属实？”

　　“那当然。”她这一问让我有些不悦。

　　“那公子的忙，帛乐或许帮得。”她的语气有点不确定。

　　我微笑地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她脸又红了：“我能帮公子进安洛王府，但接下来的找回金子的事，就要看公子能不能说动源洺那家伙了。”

　　搞了半天，还是要按张李子的计划来。不过，入安洛王府的事好像已经有了眉目。

　　“其实长安府隔壁就是安洛王府。按公子所说的，他府内肯定死了重要的仆从。不出一日，源洺那家伙必定要秘密重购另一个。”她的话说得越来越流畅。

　　“他长期在一个人那里买仆从。恰巧，那个人我认识。”她声音又变低了。

　　你说得倒轻松，恐怕不是“恰巧”那么简单吧，认识这个人相当于在安洛王府安插耳目方便得多。看来林帛乐已经在慢慢蓄势了。

　　“公子要及早动身。”说完她站起身，在泉儿耳边说了些什么。

　　张李子吃得油糊满嘴，似乎完全没管我们在讨论什么事。但我知道他听着，昨晚我轻轻起身他都能有所察觉，别说这样直来直去地说话了。

　　不一会儿，泉儿拿了块金子来。

　　林帛乐把它递到张李子跟前，张李子见钱眼睛发光，和油光一起闪闪亮。“多谢张公子把家父背回长安府。”林帛乐柔声道。

　　其实她只是在赶张李子走人而已。

　　“多谢贵府款待，我这徒弟就交给你了。”张李子拿手把嘴上的油一揩，然后直接用满是油污的手接过金子。这张李子，有了金子脑袋也变灵光了。

　　“我要和逗子说几句话。”我和他退至大厅一角，改换耳语。

　　“逗子，跟我混了一天，知道我的乞讨路线了吧。白天西市，晚上东市，要告诉我消息，装作给钱就行。”张李子又加了句：“不过不要假给钱啊，哈哈。”他摸头憨笑两下。

　　他果然是时时刻刻记着钱。说完向林帛乐一拱手，就随泉儿走了。

　　室内只剩下我和林帛乐。死丫头还盯着我看，我装作没看见，继续吃饭。

　　“宁公子吃完饭随我去见那个人吧。”

　　帮人忙的比要人帮的还着急，我真是第一回见。虽然小爷我长得很好看，也不用帮扶至此吧。我很怀疑她有其他企图。

　　“林姑娘，你为什么要帮我至此，那个人恐怕是林姑娘花了番心思才布下的吧，怎么就轻易动用了？”我把自己的疑问直接问出来，出发在即，我不想留有疑虑。

　　没想到我会问这么直接，林帛乐的神色顿了一下，然后笑着接口：“公子送家父回府本就是天大的恩情。帛乐谐音伯乐，他擅长相马，我会相人，公子虽现在落魄，将来必定不凡，我只是送个顺水人情。”

　　在我看来，她的意思就是想想我为你做的吧，你将来不报答我一下怎么好意思啊。我还真可能就好意思了。

　　话已至此，我没有再说什么，匆匆解决早饭，随林帛乐去见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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