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情

作者:張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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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雅正


      『青春如绳索,搭在万恶深渊上,走过去危险,停在中途危险,原地不动也危险。』---唐雅正

      (唐雅正視角)

      林森北路大大小小的商业旅馆众多,大部分上门的客人,都是酒家小姐与穿着西装生意人,好几个晚上,半夜兴致来了,混着酒气勾起的双手,也不过是金钱与性的联系。

      大三下学期,我跟蒋仪三不五时的光顾这里。不为什麽,只因为这里离学校够远。柜台两个接待人员在登记身分证时,看到出生年月栏那里,朝我们暧昧地丢来一个笑,我没什麽感觉,倒是蒋仪同样落落大方的反应出乎我的料想。她一点尴尬的神情都没有,只是勾起我的手,主动从柜台人员手中接过了房卡,眼尾迷人地一勾,她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地方的氣勢摆出去是會输人的,她常说自己有足够的本钱自信,又为什麽要動不動觉得自己丢人?

      她也曾不只一次说过,她很中意我。

      不知道为什麽她老是说中意而非喜欢,那种港式的讲法,听起来总带点戏谑,我一直觉得从她嘴里说出来有点奇怪。大概是不太符合她的气质。可身为一个男人,被蒋仪这样的女人告白,我多多少少还是有点优越感。她一直很主动。跟于俐绮在一起之前,我就与蒋仪相识了很久,她不只是广告系的学生,还是系花,名气在我们学校大得很,大一刚入学那会儿,我就听很多学长提过她,据说她还在网路上参加过百大大学校园美女的投票赛,名列前矛。我们一起参加过不少活动,很多人都说我跟她站在一起特别般配。一个系草,一个系花,任何姿势与角度,都能秒杀一堆底片,而学校,自然少不了我跟她的八卦。我看得出来她对我有意思,只是我却选择在众目睽睽之下追求于俐绮,动作大到全系皆知,我看不出蒋仪的喜怒哀乐,她的美貌显然与聪明成正比,懂得忍,Jerry告诉我,不要去招惹一个懂得忍耐的女人。我听了也只是笑笑。

      我追于俐绮的过程可谓漫长,那时蒋仪私下对我说,她不在意,公平竞争,只要我还没追到于俐绮,她就有机会,她不会放弃。

      我并不是那种会把关系给逼绝的人。对谁都一样。然而蒋仪,我采取的一直是放任模式,只要不僭越,她对我有什麽想法,都是她的事,我可以视而不见,也能继续把她当朋友。这两年的时间,我一颗心几乎悬在于俐绮的身上,追她的时候是如此,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如此,该怎麽说,我常觉得,于俐绮比学业和比赛都要难应付得多,就像极一首过於艰涩的诗词,通通拆开来,每个字我都懂,可是组在一起,字里行间的意义又开始朦胧起来,它究竟欲诉说什麽,我从来都摸不透。对她,我始终不敢掉以轻心。

      而蒋仪,我却低估了她的韧性,或者说我小看了女人在爱情里的折衷性。我不清楚蒋仪口中对我的中意到底达到了怎样的境界,照理说,她这种女孩子不愁没好对象,可她偏偏喜欢缠着我,清清楚楚地表明,就算我有女朋友她也可以不在意。不是不在意。而是可以不在意。我听懂了她的意思,她是那种为了目的,能屈能伸的女人。

      她不在乎于俐绮,更不在乎跟我偷/情。只能偷/情。

      她曾说,只要我想,我喜欢,就不会顾忌别人的目光。从小到大,我就是这样。她语气灼灼,理所当然的果敢比一个男人还要猖狂,但她就是这点最吸引人。老实说,如果忽略我跟她这层不正常的关系,我还是打从心底欣赏这个女人的。

      我忘了自己是怎麽跟她开始这段见不得光的关系的。大三下,我跟于俐绮几乎一个月见不到十次,即使仍然同住一个屋檐下,我们好像,也在冥冥中逃避着对方。为什麽?我们都不去提。也许我们心里都有底。于俐绮不是那种你问她就会说的女人,我們之间甚至很少有所谓的沟通,她总是一副淡淡默默的模样,这一点即使跟我在一起了,也没有多大的改变。就是听见我毕业後要去西班牙念书,她还是一个嗯的反应,其馀的,没了。我还能说什麽?什麽都不能。只能苦笑在心里。但总不可能一点不甘都没有。

      俗话说温柔乡英雄冢,我称不是英雄,蒋仪的个性也谈多麽温柔,不过她的身体却在那段我陷入迷茫的日子里,确切给我提供了一个最好的去处。跟她在一起,总好过一直去推敲那个老是让我毫无办法的女人。我很厌恶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空调吹出的冷气混杂一种廉价洗衣剂的味道,我跟蒋仪两人并肩躺在床上,云雨的刺激後,弥漫在空气中的只有一波又一波的倦意。我们没说话。当人累得连思考的力气都没了,反而是对自己最诚实的时候,因为脑子一片空白,任何一点微弱的情绪在那张白纸上都是无所遁形的。

      蒋仪最喜欢在完事後问我一句,「你很爱她吗 」

      那時我的手指不自觉摆出抽菸的动作,可呼吸之间,却只有空调喷出的冷空气,若忽略当时我跟她之间的处境,她的语气听起来其实稀松平常,听不出试探或者醋意,彷佛只是日常朋友之间闲话的关心。

      ---爱吗
      ---我很爱她吗?

      我不是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可事到如今,我早已经混淆了。并没有答案,而现在,蒋仪的问话又让我不得不去重新思考一次,在这样的疲惫之中,认真感受心中阵阵的迷惘。

      我闭上眼睛,黑暗里,浮出的又是于俐绮的脸。我的思绪迅速往回跑,两年,七百多天,两次递嬗的春夏秋冬,无数个夜晚与无数个清晨,月落日出,山间的风,天上的白雾,那盏手工的玻璃灯...几乎是在那个瞬间,我又掉入那个无底的黑洞。

      身体里的。
      里头乌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什麽都有,什麽都没有。
      只有我自己才知道。从小就知道。

      关於我自己,属於我的秘密,自幼开始,最负面的东西通通埋藏在里面,国小科展那次失之交臂的奖杯丶跑道上差点就被我先碰到的红线丶被我溜丢的那只名叫噗噗的灰猫丶被我扔进水沟里的邻居小朋友的帆船弹珠...许多的秘密,从小开始累积,我不喜欢犯错的感觉,因为太害怕承认错误时的无助。

      ---我。
      ---关於喜欢于俐绮这件事。
      ---关於爱她的这件事。
      ---我已经竭尽了全力,比以往任何一场比赛考试都要认真看待。

      从看见她第一眼开始。我就着魔了。蠢蠢欲动。跃跃欲试。情不自禁。我很少对於一个人有这麽强烈的感觉。我想要她。拥有她。

      知道她喜欢音乐,於是我加入了吉他社。
      我苦练三个月的吉他,就想给她一个惊喜的告白。
      冬天时她的手脚冰冷,我就把它们全都拢过来贴在自己身上。
      当她累得一动不动时,我就帮她细细洗过每一枝画笔。
      只要她高兴。
      只要她笑一笑。
      只要她心里也有我。
      只要她主动给我一个吻。

      -----让我做什麽都行。

      可是沉默如她,却从未给过我一个明确的肯定。我就像一个邀功的孩子,一直等着她。我想她是明白的,怎麽可能不明白。每次当我对她说爱妳的点点期待与躁动,她肯定感觉得到。她可是敏感的艺术家。每一次,我总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多,不够多,所以她沉默,於是我作得更多,可更多之後,依然什麽都没有。

      我就像一个孩子。一直等着她。
      等着。
      我能熬。
      大大小小的比赛,我都是那样过来的。
      我没办法接受别人的超前,甚至敢在我前面。
      我只愿意保持领先。
      我等着。
      如今我到底是在等一个什麽样的结果。
      到底是为了什麽?

      她依旧是那个于俐绮,无论是跟我在一起之前,或者在一起之後,好像都没有变。
      我却从学生之间熟悉的那个Gary逐渐变得面目全非。

      当初我就是喜欢她这个样子,才会去追她,可快三年了,半数时候关於她,我还是处在一知半解的状态 ,刚开始还能觉得新鲜,後面不由得心生厌烦,对於于俐绮的木然,我感到厌烦,却对无法停止的自己,更加唾弃。

      她仍在我身边。
      每个夜半在我怀里睡得香甜。
      我却完全脱离那个面对任何事都游刃有馀的自己。

      不都说艺术家都具有敏锐而神经质的灵魂吗?我开始怀疑,难道于俐绮是个例外?但我想,就算她察觉了我的异常,大概也只会继续沉默着,安静而被动地接受我给她的所有。

      而我也只能够继续下去 。只是爱到深处无怨尤,这句话恐怕不适用我身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大三了,就快要毕业了,我依然弄不清楚她的想法。有一晚我在外面灌了足够多的酒,不经大脑地做了一次傻事,一回到家,看见她在,疯了一般,就在床上问她,愿不愿跟我走?

      我以为自己面对她,已经足够没有身段了,没想到我居然还能更卑微。我看着她的眼睛,那双只要随便转一转,就能把我勾得魂不守舍的眼睛,它眯起来,长长的睫毛为遮掩住明亮的眼珠-----那一刻,我只想让她知道,于俐绮,为了妳,我把自己放倒退无可退的位置。

      ----妳知道嗎?我不能再喜歡妳更多。
      ----我已經不知道怎麼喜歡妳更多。
      ----我怕再這麼下去,有一天會親手掐死妳也不一定。
      ----我有多愛妳。就有多厭惡妳。

      可回答我的只有一片寂静无声。

      ---我想,自己其实早能预料她的答案,可我却仍期待会有所不同。
      ---大概,这就是爱情最让人不舒服的地方,沾上它,所有的人都会变得一样笨。

      ---我无可形容这种感觉。太复杂。
      --- 愤怒,不甘,迷惑,不解,失落,无奈....
      --- 对於于俐绮,我已经不知道还能怎样对她更好了。
      ---能作得,我都做了。

      刹那体内燃烧一股幽火,对自己的卑微,对于俐绮的自我,对一切并不如我意的走向。当然,我不能说自己会跑去跟蒋仪偷情全是因为于俐绮逼的,幼稚如我,只是很想做些什麽来平衡平衡这种极度失衡的感觉。我想忘记。想忽略。而蒋仪,刚刚好在我身边。

      她曾问我 ,你还爱她吗 ?我嗤笑一声,天知道呢,我究竟是不是真的非于俐绮不可,或只是不甘自己的平白无故的付出全都石沉大海?真的,连我自己都不明白。

      盯着天花板,蒋仪等了半天等不到我的答案,於是又问我到底喜欢于俐绮什麽?从这句话开始,我就听出了蒋仪的比较心态。我理解她的心情。甚至还因为她这样不遮掩的态度觉得她可爱。

      我认真把所有可能喜欢于俐绮的理由,迅速在脑海过滤一遍,後来用接近喃喃自语的方式,答非所问地说:「她像猫。」

      才这麽说完 ,忽然间,蒋仪就从被窝里窜出来,跨坐到我身上,顺带柔柔媚媚地喵了一声。我吓了一跳,赶紧把差点烫在她身上的菸头移开,之後才忍不住笑意。

      這樣的女人,讓我說她什麼好?懂得调情又机灵,除了强势点外,从她身上我还真的挑不出什麽缺点。比起那个总是让我想哭的于俐绮 ,蒋仪简直称得上是完美满分的女人。如果....

      呵,没有如果。不会有如果。

      举凡偷偷摸摸的关系,本就不适合凡事都计较的太清楚,何况是偷/情。图得是一时刺激也好,一时慰藉也罢,既然已经选择了这种关系,我就真的不打算再跟蒋仪之间扯出什麽过於复杂的联系。有一个于俐绮,我已经没那个心力。

      我双手扶上她的腰,低声告诉她一个故事 :「我刚上小五那年暑假,我接姐跟母亲回了趟嘉义老家,後来回家的时候我姐姐抱着一只灰中泛蓝的流浪猫。我们养了它,给它取名叫噗噗。妳知道到猫跟狗的分别哪吗?猫习惯被人类讨好,狗习惯去讨好人类 ,我们家那只噗噗就像大部分的猫的形象一样,忽冷忽热,跩上了天,叫它过来半天,最後还得主人自己走过去,那时候把我姐气得动不动就威胁要把它丢回路边,可是只要明天噗噗再跑去蹭她两下,昨天与前天的仇恨也就烟消云散了。」

      我吸了一口菸,侧过脸吐出白雾,旅馆窗外,日暮西沉,天空金黄灿烂,空调嗡嗡作响,我难得说了关於小时後的记忆,当然,只挑能说的说。

      「我妈总是笑话我姐,说她根本不是捡了只猫回来养,而是迎了个大爷回来伺候。」

      蒋仪抬起头看着我,勾起一抹笑 :「所以很多人都说猫就是有种独特的魅力,但我觉得不如说人是天生贱性,爱你的不珍惜,不爱你的又宝贝的要命。」她风情万种瞄了我一眼。

      我哈哈大笑,心叹她果然聪明,只好假装听不懂她的弦外之音。後面的话我没有接着说下去,其实想说的也差不多是那样,我笑话唐惠存是非常典型犯贱的活例子,但现在,我对于俐绮又何尝不是?

      蒋仪是个非常有女人味的女人。长长的头发带着膨松的卷度,散在我的胸膛上,很香。她的唇凑近我的耳垂,说:「女人之所以会记住一个男人一辈子,有两个原因,一是他不属於自己,二是他永远不会回来。」

      我不知道她为什麽突然说这一番话。但蒋仪不是那种废话多的女人,她说的话,背後通常都有深意,於是乎我经常错觉她其实什麽都知道。可仔细一想 ,又觉得自己想太多,之所以会觉得她话中有话丶意有所指,不过是因为我能从这个女人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

      只要将立场一调,性别一换,我跟蒋仪其实很相似。

      于俐绮之於我。我之於蒋仪。那只流浪猫之於唐惠存。有什麽不同吗?没有,都是贱骨头,都是爱而不得。

      蒋仪问我,「我们真的没可能吗?」每跟她开一次房间,她就要问我一次。也问不腻。

      「过几年再说。」既然她问不腻,我也就不重复。

      我知道她喜欢我,很喜欢。从倒追,到偷情,甚至往後当我跟于俐绮分手後,她又等了我好几年...这种锲而不舍的精神若没有几分真心在里面,大概做不到。我也不是没曾考虑过,就这麽接受她也不是不行,可每一次想一想,终究没有那作。只能又放任像她那样一个美丽的女人,徘徊在自己的生活,她在我身上确确实实浪费了一段青春,毕业後,又赔掉了她身为一个女人最有资本的那几年。从不喊苦。

      直到在她决定出国的那一天,拨了最後一通电话给我,那年我们三十了,我真正认真对待过的女人,早在大学毕业那年就消失在我的世界里,换句话说,似乎真正陪我从青狂岁月走到沉淀岁月的女人,只有当初那个甘愿与自己偷情的蒋仪。

      你说讽刺不讽刺。究竟是要怪罪命运,还是怪罪我们自己?

      电话里,她不知道问了第几百次那个问题。那个千篇一律的问题。「我们真的没可能吗?」从大学问到毕业。从毕业问到出社会。从我在西班牙问到我回台湾。从实习医生,问到我自立门户。实在数不清第几次,但我知道,这肯定是最後一次。

      她一定怎麽也想不透,为什麽这麽多年,我始终不肯完全接受她。

      接着我又想起十年前的于俐绮。

      这麽多年来我渐渐认识了自己,其实我没那麽长情,偶尔会想起于俐绮也不是因为那份无疾而终的爱情。我不过是对记忆中年轻的自己感到相当惊奇。那些曾为于俐绮作过的每件小事,往後,我再也没有为哪个女人这麽做过,交过的那些女朋友们,我可以带她们吃高级餐厅,送她们贵重的礼物,但却不会再因为想看到谁丰富的表情,就拿卫生纸挠她们耳朵,也不会再因为清晨醒来,因为有谁睡在我身边而感到无比满足。

      然後,我很淡然地接受了一件事,就是关於那些记忆里的我,分明都是我,我却再也难以感同身受。

      很多年以後我终於明白,世上有些事就是如此。它不是考试,也不是比赛,付出就能计算到等质回报。很讽刺,这些道理还是蒋仪让我明白的。

      也许一直以还,我跟蒋仪都是最适合的那一对。可惜,我始终无法爱她。我也不想真正毁了她。这是我对她这麽多年来,仅此的回报。我多数的认真给了一个错的女人。而现在,我把歉意,还给一个应该是对的女人。

      我在对的时间,遇见于俐绮。我在错的时间,撞上蒋仪。若問我後不後悔與她偷/情,不後悔,但也只能這樣了。這條路也只能麼下去。不能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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