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香满庭

　　此刻，落香正疲倦地沿着一条清色见底河水慢慢行走。
　　因为有了这水，繁荣的苏州才称得上锦绣江南，才让人有了梦里水乡的缕缕牵念。
　　风清云淡的日子，如枫便喜带她来这里游玩。
　　如枫，如枫！落香又被这名字刺得生痛，为何每一处景色都幻化成那个俊美脱俗的男子？
　　河边很安静，只有个男子呆坐在河堤上，宽厚的背影留给人一种落寞的感觉，似乎觉察落香的脚步声，他回回头冷瞥了一眼落香，又继续瞪着河水发愣。
　　或许也是个伤心人罢！落香也不理会，毫无意识地慢慢靠近河堤。
　　站定，头重脚轻的她娇体晃了晃，竟似要跃入河中。“姑娘！”突然，一双粗糙如同钢铁般的大手抓住她的肩膀将她从河堤粗鲁地拖了下来。
　　浑厚正淳的男低音怒责着：“姑娘，你年纪轻轻跑来自寻短见，体发受之父母，怎能如此糟蹋！”
　　落香被这一抓惊吓得半天才回过神，才明白眼前的男子误以为她在自寻短见。
　　“公子，你误会了，奴家只是打了个趔趄！”落香笑道。
　　男子一愣，放开她的胳膊，倒退两步，脸上闪过一丝窘意，道：“是在下唐突了！”
　　不等落香回话，他又迈着大步走向原处坐定。
　　这倒引起落香的好奇心，她也跟上前，在离男子不远处的地方坐下。
　　不时抬头看向那男子，刚毅的面庞黝黑如铜，身材伟岸高拔，一身结实的肉，长相并非俊俏，但那峻伟的身躯线条，恍若天生的武将，充满狂放的野拓。但是此刻那身影却散发着一种很浓重的悲伤的气息。
　　是因为他的爱人或亲人悄人离去.....
　　或是因为他的爱人或亲人被这条看似温柔的河水吞噬了他或她的生命......
　　再或者是因为.........
　　落香望着那个男子忍不住有一种怜悯，毕竟他还是拉过自己一把，那也算是恩吧！
　　“公子，这条河何否藏有你伤心的往事？”落香轻轻地开口。
　　男子原不想理会她的问话，可当看见那双真诚而明亮的眸子，却不知不觉地回答了：“家妹两年前葬身于此河？”
　　“为情所亡吧？”落香苦笑，世人皆逃不开一个情，古今皆同，而这时代女子短见无非是为情或受辱。
　　只见男子点点头，缓缓道来：“家妹原与一书生情投意合，书生许诺一朝中榜便将家妹迎娶进门，却不料书生赶考途中身染重疾而身亡，”男子眯着眼，脸色忧伤，“这一生，我第一次看见家妹脸上露出那种绝望的神情，她不哭也不闹，宛若行尸走肉一般，直至有一天，她脱离了家人的看守，当天，我们在这条河边找到了她，”男子伸手指指这看似温柔却曾经吞噬过无数人的河水，他继续道，“找到她时，她的面容已被河水泡得浮肿，却很安详。那一刻，我才明白，在书生死的时候，她的心早已经跟着死了.......”
　　跟着他低沉的述说，落香的眼泪如同断线般的珍珠滑了下来，世间最伤人是情，最难割舍也是情，情究竟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瞧见落香满脸泪水，男子吃了一惊，轻声低唤：“姑娘！”
　　落香抹了把泪水，强笑：“令妹是幸运的，她拥有着生死相许的世间最美好的情感。或许，”她的眼神有些迷幻，“或许，他们在黄泉下，早已结为夫妻，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男子望着落香变幻莫测的小脸，欲言又止。
　　落香对眼前这男子好感大增，只因他一个七寸大汉对妹妹的真情流露，那种与他外表极不和谐的柔情让她感动，也让她知道这是个性情中男子。
　　落香笑笑，道：“公子可唤我落香，是程府的丫鬟。”
　　程府，他想起这么一家大户人家，笑道：“扬承武，刚才的唐突还请落姑娘见谅！”
　　“你唤我落香罢，如果你若不嫌弃，我也唤你一声杨大哥！”落香笑道，对这杨承武倒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
　　“如此最好！”杨心武本是豪爽之人，自然受之。
　　四目相对，相视一笑，两个伤心人此刻熟埝得宛若多年的老友。
　　落香看看天色，笑道：“杨大哥，小妹出来多时，也该回去了！”
　　杨承武不舍地点点头。
　　两人同时起身。
　　突然落香一阵晕眩，眼前一黑，便毫无知觉地一头栽下去。
　　“落香！”杨承武飞快接住她倒下的身体，急切地呼唤。
　　落香紧闭双眸，已经完全不省人事。程府内，仆人们神色慌张，脚步声繁杂。
　　“有没有找到人？”程家一向随和的少爷此刻宛如罗刹的化身，声音寒若冻霜。
　　“没......没有。”可怜的仆人早已被吓得口齿不伶俐了。
　　“那还不快给我找去！”如枫怒吼声震得人们耳膜都有点生疼了，他在厅内坐立不安地踱步着。
　　上头老夫人领头的几个主事人全阴沉着一张脸，却不言语。
　　紫晴吃惊地望着那个一向冷清的男子此刻如同一只受伤困兽，随时冲出咬人。
　　她心中满是酸楚与难受，那男子的焦虑是为另一女子，而且是丫鬟。可更令她想不通的是老夫人等人的态度。
　　她悄声问一旁的如梦：“为何老夫人不制止你大哥！”
　　如梦苦笑：“谁感阻止啊，八年前的那场噩梦还不够啊.......”
　　八年前的那些噩梦般的日子。
　　当绝尘脱俗的程大少爷突然抱着一个瘦弱的乞丐女回来，日日夜夜照料。
　　家人先是不解，后是震怒。
　　一向对长辈言听计从的如枫这次却固执得可怕。
　　家人商定，趁他不留意，将那落香送出府，以为他见不着那落香便会息事宁人，却不料那才是程家噩梦的开始。
　　得知落香被家人藏起来，如枫苍白着脸跪在厅内苦苦哀求了半天，但是老夫人却吃了铁子心不将人交出来。
　　如梦从来没有看见过那样的大哥，脱俗的脸上那样的神色，绝望，怨恨，甚至是凶残。
　　只听见他的声调同他的眼神一样寒透人心：“我说过，她若留不住，我便也离去！”
　　他转身离去，那坚硬的背影令人不寒而栗。
　　当夜，如枫的别苑，突然着火，火势大得令人心惊，瞬间便吞噬了那所别苑，所幸众人救火及时，才没有让火势蔓延开来，可那样惊魂的一夜却让人心惊胆。
　　点火却是如枫。
　　老夫人第一次拿拐杖狠狠地敲打最疼爱的孙子，如枫却躲也不躲，任由那拐杖落在自己身上。
　　那夜的火，让人心惊，却也让落香回到如枫的身边。
　　那夜的火，让程家所有的人明白，程家大少爷是个疯子，一个为落香疯的疯子。
　　此刻，诺大的程府，没有人的脸上是有笑容的，连程府的天都是阴沉。
　　“少爷，少爷！”一个仆人连跌带爬冲进来，“落香姑娘回来了！”
　　如枫二话没说立刻冲出去，快得厅内的人们感觉是一阵劲风。
　　如梦也与脸色发白的紫晴跟着出去。
　　那个男人是谁，落香竟跟他同一骑，还靠在他怀中？如枫阴沉地眯着凤眸望着那两人靠近程府。
　　杨承武将马勒住，便看见程府门口竟有一堆迎接着的人。
　　为首的男子俊美脱俗，但脸色却阴翳。
　　如枫发现靠在杨承武的落香双眼紧闭，似已昏睡。他慌忙将落香接入怀中，焦急地抵唤：“丫头！”
　　落香却毫无反应。
　　如枫抱起落香便往府内冲，也不理会马上的杨承武。
　　这时，紫晴为了示好，飞快挡住如枫的去路：“落......”
　　“走开！”如枫低吼一声，大手一挥，紫晴了几步，跌坐在地上。
　　如枫看也不看她一眼，抱着落香继续往里头冲。
　　“小姐！”身后的丫鬟环儿赶紧将她搀起。
　　紫晴一张俏脸白得吓人，全身轻颤，也不清是害怕还是愤怒。
　　程府的人怜悯地望着，却都不言语。
　　杨承武望着那两个消失的人影，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来浓，那脱俗的男子想必是程家大少爷，那落香真的只是丫鬟吗？
　　远远处，悄然站着程家的老夫人，她望着如枫消逝的背影，脸上的神色更是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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