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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
每次看到肯德基的时候,何穆慕都会想起他在运河边那个小城里度过的少年时光。他比胡铮阳早十二年出生在琅市,只是母亲很早就随父亲回到了亦城,此后,他便只有在母亲偶尔兴起的时候才能跟着回琅市探亲了。
何穆慕还记得胡铮阳出生的时候,他跟母亲一起等候在产房外。夜半,那时还叫穆慕的何穆慕在走廊长椅上醒来,就看到白晃晃的灯光下,产房的门打开了,一个护士推着个小小的婴儿走了出来。那是穆慕第一次看到那么小的婴儿,皱皱的,丑丑的,只睁开了一只眼,不知道是看得见还是看不见,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在看着什么。
所有的人都围了过去,穆慕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小小的婴儿,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脸。母亲连忙拉开他的手,他却惊讶地看到,这个小小的婴儿,居然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冲着他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那个纯净得不带一丝杂质的笑容,那个只有天使才会拥有的笑容。
亦城和琅市离得不远,周末的时候,穆慕常用自己攒下的私房钱买一张长途车票赶到琅市,是为了看一眼那个小小的孩子,也是为了躲开父母的吵闹。
穆慕的母亲很美,也许美丽的人总有这样那样的不甘,总忧心大好的年华就这样付了流水挽不回。穆慕一直觉得自己的母亲就快要离开父亲了,可是那一天却又始终不来,就好像糖稀离锅前的柔软绵长,欲断不断。
可是穆慕却觉得自己心里的那根弦就快要断了。
只有看到胡铮阳的那一刻,穆慕会觉得很轻松。他管这个襁褓中的小表妹叫“乐乐”,世间最寻常的两个字,却有他心底求之不得的最深的祝福。
他看着乐乐蹒跚学步,看着乐乐牙牙学语,看着每到周末,乐乐总是准时守在那里,向他绽出最灿烂的笑容,然后摇摇摆摆地飞奔过来,一头扑进他的怀里。
大人们总说这两个孩子投了缘,穆慕却知道,他只不过自私地求着心里那一点快乐和安宁。
那种无所求,只是纯粹地被爱着的感觉,竟是他这十多年来的岁月里从未感受过的,从这样一个小小的孩子身上,只是纯粹地感觉到需要和被需要,只是纯粹地感受着爱和被爱。
后来,母亲终于和父亲离了婚,寻寻觅觅,结婚,离婚,再结婚,再离婚。穆慕不记得自己到底改过多少次名字,母亲似乎总是在用给他改名的这种方式,向她每一次的爱情宣誓着忠贞。
也不是没有反抗过,只不过,到最后都不在乎了吧。他终于明白,只有那一声“小慕哥哥”,才是永远,永远属于他的。
从回忆里醒过神来的时候,何穆慕看到胡铮阳已经吃完了面前的草莓圣代,正在笑吟吟地望着他。二十年过去了,什么都不同了,可是胡铮阳的笑容却一如最初,澄澈、纯净,不曾沾染一点世俗的尘埃。
何穆慕想,但愿你的眼睛,只看得到笑容。
何穆慕落在胡铮阳的笑容里,一时有些怔忡。胡铮阳安安静静地等了会儿,见何穆慕还是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忍不住摇了摇何穆慕:“小慕哥哥,你怎么那么长时间不来看我?”
何穆慕揉了揉胡铮阳的头发,胡铮阳的头发细细的,软软的,摸在手里好像小动物的绒毛。何穆慕笑了笑,站起身:“这段时间案子有点多,今天来肯德基本来也就是要给你打电话的。怎么样,去你学校里走走?”
胡铮阳开心地站起来:“好啊,反正今天不用去报社,晚上我请你吃食堂。”
何穆慕笑着点头,和胡铮阳在一起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总是不知不觉就从心里淌了出来,那么纯粹,那么简单。
亦城的九月依然酷热,校园里活动的人很少,大多各自找地方凉快去了。胡铮阳和何穆慕却都是喜欢室外多过室内的性格,宁可在外面热着,也不想蹲在屋里吹空调。
只不过,今天也实在是有点太热了。
胡铮阳和何穆慕在人工湖边一处树荫里坐下来,胡铮阳好奇地问:“小慕哥哥,你也认识那个程磊吗?”
何穆慕一笑:“干我们这行,三教九流的人都会认识一点,你不知道小鬼好惹,律师难缠吗?”
胡铮阳相当认同地点头:“还好我没学法律。”
何穆慕随手从地上捡了片梧桐叶子,拿着给胡铮阳扇风:“那个程磊,找你做什么?”
胡铮阳想了想,老老实实地回答:“不知道。”
胡铮阳把起因经过和何穆慕说了一遍,何穆慕皱起眉头:“他是想通过你,找我帮他做事。”
胡铮阳一愣,立刻有些紧张地问:“做什么事?做坏事吗?”
何穆慕闻言,一下子被逗得大笑:“做坏事!做什么坏事?在他衣服后面偷偷拍个白手印吗?”
胡铮阳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和何穆慕在一起,她就会下意识地启动童年词库,那些标签化的稚言稚语,就会不假思索地自己一个一个往外蹦。
片刻,何穆慕止住笑,正色道:“他不是找我做坏事,我只是不喜欢这个人罢了。”
胡铮阳非常认同:“我也不喜欢。这就是人以群分吧,难怪他会和蔡沧亭走在一起。”说罢,胡铮阳站起来,拍了拍身后的泥土,偏着头,冲着何穆慕粲然一笑:“不过,这些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不理他们就行了。”
何穆慕朗笑:“好,那就不理他们!”
虽然更喜欢呆在户外,但是何穆慕终究还是怕胡铮阳热到,于是提议去图书馆看书。空调大开的图书馆人头攒动,似是把偌大一个校园的人全吸引了过来。
而现在,这一个校园的目光便全落在了何穆慕身上。
虽然很清楚带着何穆慕出现在这群年轻人中间的后果,但是真的看到四下里投来的绿莹莹的目光,胡铮阳还是觉得自己低估了何穆慕在这群少女中的影响力。
何穆慕继承了母亲外貌的所有优点,又揉进了父亲基因里的那一点英气,形容淡雅,举止优美,兼之丰富的社会阅历,满身的诗书气华,完全不是校园里那些自诩为花样美男的少年们的青涩稚嫩可与之相比的。所以,何穆慕甫一出现,便引得一众少女们芳心暗动,秋波频送。
看得胡铮阳很有种转身就走的冲动。
然而何穆慕却仿佛浑然不觉,拉着胡铮阳就往阅览室走。胡铮阳随手拿了一沓报纸,找了个角落里远离空调的无人的位置坐下,何穆慕却又细细地翻了一会报刊架,才两手空空地走了过来,在胡铮阳身旁坐下。
胡铮阳藏在报纸后面,暗中环顾四周,连连感叹:“小慕哥哥,和你在一起压力好大。你说谁要是当你女朋友,那真是分分钟被这些眼光杀死的节奏啊!”
何穆慕看着胡铮阳暗笑:“怎么,你觉得有压力?”
胡铮阳撇了撇嘴:“我觉得最好能在脑门上贴四个大字——‘这是我哥’,这样会比较有安全感。”
何穆慕又好气又好笑地拍了下胡铮阳的头:“帮你哥挡几刀怎么了,真没义气!”
胡铮阳摸着被何穆慕拍过的脑门,忍不住轻哼:“我也就是帮你在外面挡挡刀,姑妈那里,你找谁挡?”
何穆慕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即自若道:“对我妈,那只能虚心认错,坚决不改!”
说完,两个人默了默,便忍不住一齐笑出声来。
笑罢,何穆慕拿过胡铮阳手里的那一沓报纸,仔细地翻起来。胡铮阳看到他抽出今天出版的亦城球报,一版一版的翻过去,随后认真地阅读起来。
胡铮阳有些好奇:“你也喜欢看球吗,小慕哥哥?”
胡铮阳边说边探头过去,却发现何穆慕看的正是她写的那篇球评。
胡铮阳惊讶地低叫:“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实习?”
何穆慕埋在报纸间,专心致志地读完,这才抬起头来,看着胡铮阳:“我看过你的动态签名。”
胡铮阳回想了一下,仍然觉得不可思议:“可是我只说落实了实习单位,没说在哪家报社啊。”
何穆慕神秘一笑:“别忘了,我可是个可恶的律师。”
胡铮阳不满地撅了撅嘴,拿过何穆慕手里的报纸,看起了自己的球评。就听到何穆慕在一旁说:“写得很好呢,乐乐。”
胡铮阳有些不敢置信地扭头看向何穆慕:“你很少夸我的,小慕哥哥。”
何穆慕正色点头:“你的文字有一种感染力,很接近于足球这种运动的本质。乐乐,虽然我也会有世俗的观念,觉得以你的才华,做足球记者是大材小用了,可是,人不应该活在别人的眼光里,不应该为了别人的是非对错而消磨自己。乐乐,只要你自己觉得舒适,觉得不辜负自己就好。”
胡铮阳放下报纸,认真地思索着何穆慕的话。何穆慕看到她的眼睛闪着亮光,明亮如皓月当空,璀璨如繁星入梦。
明明那么近,却又触不可及。
何穆慕在心里说,乐乐,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无条件地站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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