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绝意]前路未断

　　意琦行蓦然想起，当初他在埋葬御宇之时，天踦爵立于他的身旁，宽慰他道：“自古有情怕天雪，江湖一色恩与怨，随行蹉跎感路绝，风霜别尽见青山。”

　　当时他的心境也是像今日这般悲苦与失意的吧。
　　他那时是如何回应的呢？

　　“怕青山见吾，笑满鬓霜寒。问前路可转，指天涯一弯。”意琦行喃喃出声。

　　他想得有些出神，两句诗不禁脱口而出。

　　突然肩上传来些许震动，他猛然回神，原来是绝代天骄握在他肩膀上的手，拍了拍。

　　绝代天骄一挑眉，笑道：“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哪儿在那么遥远的地方，你只管向前走便是。如果你走不动，那便让我来扶你一把！”

　　意琦行怔愣地看着他，半晌默然，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他不知是因为自己终于向他人倾吐了积压于心的伤恸，还是被绝代天骄明快的话语与鲜活的神情所打动。
　　他感觉自己多年来仿佛被无形之物重重重压的身躯舒展了起来，身上一阵松快。

　　长年枯槁的心头，此刻仿佛有什么在鼓噪。
　　就好像是有人在一堆干草上散了几粒火星，又好似有人在一片旱地里凿出了一个泉眼。
　　——意琦行感觉自己活了过来，从一尊石像变成了一个鲜活的人！

　　他那双眼睛中冻结着坚冰快速地消融，化为一湖碧水。
　　那般蓝，那般透。
　　就像是云淡高天，又像是碧落深海，美得摄人心魂。

　　意琦行一振衣袖，唇角勾起，不自觉露出一丝浅笑，一如初雪消融。
　　然而，这抹浅笑非但没能柔和了他的面容，反而映衬得他的神情既锋锐又骄傲。
　　“笑话，我绝代剑宿意琦行何需他人扶持！反倒是你，拖着一副伤躯，还是由我把你背出去吧。”

　　“哈，方才是何人在那儿悲春伤秋，而现在却又傲起来了？”绝代天骄挑衅道，然而蕴在眼角的笑意却越发灿然。

　　突然，绝代天骄听到一阵细微的声响，感觉到意琦行一只手横在了他的面前。
　　他愣了好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笑着伸手一挥，与意琦行那只悬停在半空中的手重重地握在了一起。

　　然后，依着战云的礼节，两只交握的双手用力一拉，两人坚实的胸膛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一起。
　　同时伸出另一只手，紧紧抱在对方的肩膀上。

　　通过紧贴着的胸膛，绝代天骄能感受到对方强而有力的心跳，就如同他的人一般稳健而刚强。

　　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耳畔，落下沉沉的两字：“多谢！”
　　绝代天骄却是爽然一笑：“自己跟自己，有什么可谢的？”

　　感受到对方紧贴在自己胸膛上的心脏重重地一跳。
　　绝代天骄面上的笑意越发灿然。

　　不错，我看见你了。就在我走向你的一瞬间。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我切切实实看见了你的脸。
　　那张脸与我一般无二，俊美而坚毅。
　　那双眼睛，亦如水洗过的秋空，一模一样的湛蓝。

　　那一刹那，我便知你就是我，没有任何理由。
　　那是源自于灵魂的鼓动，血脉的相连。

　　我便是你，对于自己，何须多谢！

　　绝代天骄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
　　突然间，斗转星移，天旋地转，他仿佛被一股无形巨力抛上了天空。
　　然后又从高空中下落，坠入一片深深的海，叠荡于漫涌的波涛之中……

　　“绝代！绝代！”
　　是谁在焦急地呼唤着他？

　　“绝代！绝代！”
　　是谁在摇晃着他的肩膀？

　　“绝代，你给老子醒来！”
　　“啪”的一声脆响，御宇天骄一巴掌快准狠地扇在绝代天骄脸上。

　　绝代天骄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一痛，瞬时从暗沉的梦中惊醒，双手一撑地面，笔直地坐起，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

　　这里是哪里？
　　浓重的血腥味混着火烧后的烟味，呛进鼻孔。

　　这里是战场，我这是回来了吗？
　　前一刻还拥着一个坚实的怀抱与温暖的胸膛，而这刻只有满怀的冷风，绝代天骄不禁有些怅然若失。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御宇天骄有些心虚的将目光从绝代天骄被扇得通红的半脸上移开。
　　当目光触及那双苍蓝色的眸子，猛然一惊。
　　“绝代，你的眼睛……”

　　“看不见了。”绝代天骄坦然道。

　　御宇天骄微不可查地轻轻一叹，然后扬起爽朗的笑容，一把搂住绝代天骄的肩膀，道：“别担心，咱回去就把战云所有的大夫绑来给你治眼睛，不怕治不好！”

　　然后看着绝代天骄左腿上包扎得十分漂亮的伤口，啧啧称奇：“看来瞎了也不妨碍你什么嘛，这伤口比我包的还漂亮！”

　　绝代天骄闻言一怔，伸手摩挲着左腿上的绷带，柔软的布料，紧扎的绳结。
　　口中喃喃道：“不是梦啊……”

　　猛然回神，一把揪住御宇天骄的衣襟，吼道：“御宇，战云如何了！”

　　御宇天骄突然喉头一哽，一把搂住绝代天骄的肩膀，死死抱住。
　　将脸狠狠地埋在绝代天骄的肩膀上。
　　语无伦次地说道：“战云……还在……战云得救了！战云……没有毁掉！战云得救了！”

　　“御宇……”
　　感觉到自己肩头被汹涌的泪水渐渐地润湿，绝代天骄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的声音又沙又哑，还带着无法掩饰的颤音，赶紧将自己的嘴闭上。

　　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瞪着前方，他并不是在看着什么，而是生怕自己一眨眼，泪水便会淌下。

　　御宇天骄扶在他的肩头哭了一会儿，突然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又哭又笑地骂道：“明明是天大的好事！我特么哭个什么劲儿！”

　　“是饕餮！是饕餮用自己的身体拖住了战云的下落……但是他阻止不了！他用吼声唤来了梼杌、穷奇、混沌的帮助，他们一起身体驼起战云，让战云最终平稳落地！是他们救了战云！”

　　这一刻，绝代天骄的泪水终于落下了。
　　他忍不住握紧双拳，一声低吼：“好样的！”

　　他还不知道，在被意琦行刻意省去的有关战云的故事中，那被改名为“神瑞”的饕餮，也是在这种命悬一线的时刻，从烟都大宗师古陵逝烟的手中，用生命救下了意琦行，救下了战云最后的血脉！

　　“他们怎么样了！”绝代天骄焦急地问道。
　　御宇天骄用手臂抹去眼泪，笑道：“他们没事！虽然被战云压得受了不轻的伤，但是都活得好好的！”
　　就像是为了回应御宇天骄的话语一般，从远方传来了一声饕餮的长啸，在漫漫云层间回响。

　　“王姐的军团现在镇守在战云上，杀灭那些胆敢攻上战云的敌军！”
　　“而我们必须守住这条通路，不能再放任何一人过去！”

　　说着，御宇天骄看了一眼绝代天骄的眼睛与左腿，忧心道：“绝代，你眼睛看不见，又伤到了腿……要不你先撤退吧。”

　　绝代天骄摸索着拾起掉在一旁的长剑，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
　　“退……又能退到哪里去呢？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就算要退回战云，也要冲破中间敌军的阵营。”
　　“难道我眼瞎了，就不是绝代天骄了吗？”
　　“御宇，你看着吧，我会告诉你绝代天骄——能有多强！”

　　绝代天骄一声长啸，战云的残兵们听从号令，迅速集结在绝代天骄和御宇天骄的身后。
　　雪亮的长剑，在绝代天骄手中光华流转，却也烂不过绝代天骄眼中的光华！

　　他冲着身后黑压压的将士们喊道：“告诉我，你们是谁！”
　　战云的将士们用震天的吼声回答他：“我们是战云的勇士！战云的猎鹰！战云的雄狮！”
　　绝代天骄仰天长笑：“战云的儿郎们，随我上吧！”

　　黄沙滚滚，地动天惊，战云将士们如同一片黑云，挟着风暴，挟着雷霆，挟着视死如归的决心向着敌军冲去！

　　他们挥着长刀，舞着利剑，他们的吼声在九霄云外激荡！
　　“我们是猎鹰！我们是雄狮！我们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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