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琥锦

　　踏着时光之路，走过几年春夏秋冬。路边风景在感受中离我们远去，忘了是怎样用各种人和事将我们的生活填充。
　　除了吃饭、睡觉是我们雷打不动的习性，学习生活已经成为我们生活的主体。三者相互抗衡，相互联系，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
　　学校重复而又单调的生活难免让我们感到枯燥乏味，只有那调皮的天性成了我们生活的调剂。
　　秋天向来有一股肃杀之气。花草沾染此气，便逐渐凋零枯萎。
　　屋前落下厚厚一叠枯叶，看着生命的凋落，心中也莫名其妙地多了些感伤。
　　万里无云，晴空万里。
　　太阳赤裸裸地悬在空中，无云遮拦，阳光却黯淡了许多。黄昏昏的阳光毫不刺眼，像是隔着一层磨砂玻璃。
　　今天学校要期中考试了，过年之前还有一场期末考试。
　　考试当时对我们来说确实很重要，不是因为他决定我们的未来，而是在我们的作用下它有更特殊的功能。
　　那时还不知道什么叫做未来，不懂今后要面对的房子、车子、票子的压力，只是被家长灌输着“长大以后要考清华北大”的观念。我们也顺水推舟，拿着成绩去邀功，换来亲朋好友们的夸赞和奖励。
　　教室窗外的阳光射了进来，形成一道道光柱。干燥的秋天里，即使无风，尘土也飘飘然了。在那光柱里，看得清清楚楚，像海洋里自由自在的小精灵。
　　教室外面是秋天固有的冷寂，教室里面也因考试失去了往日的活跃孩子气。只是偶尔几只麻雀在树丫间窃窃私语，没有了叶子的遮掩，我们倒好像听清了话语间的内容。
　　我们不停书写着，笔迹全部连接起来的长度，离那个“清华北大”梦依旧很远很远。
　　小时的我们只知道有清华北大两所大学，可方圆百里也不见谁家有个清华北大生。
　　我们只有两门考试——数学和语文，上下午各一门，其间玩闹时间倒不少。有谁会去问对方哪个题会不会做，哪个题写没写完呢。
　　考完之后就放假了，晨昱幽灵般地按时出现在那个熟悉的窗口，睁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澄澈空明，消散了秋日的浑浊。
　　出了教室门，他习惯性地拉住我的手，向家里出发。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们少了许多以往的乐趣。
　　桥下已水落石出，螃蟹也躲进了洞里，不再和我们玩耍了。
　　现在大都是沉默着，有时也会相互问候一些学校情况，有时也会讲一些过时的笑话来缓和氛围。
　　“小崽子，考得怎么样啊？”以前很少关心他成绩的我竟问了这个问题，不知是不是闲得太无聊了。
　　“不知道呃……唔……”说话支支吾吾的，完全不像平时那样流利。
　　“没考好吧？哈哈……”我不知那里少了根筋，跟他在这方面较真。
　　这些年来我也是知道他大约的成绩的，虽不是像我一样名列前茅，但还是中游，没招来批评，也没引来赞扬。毕竟那时还小，家长也都会说自家的小孩好聪明。
　　“没考好怎样啦？”他竟然比我还理直气壮。
　　“考差了就不给饭你吃了哦，看你怎么办!哈哈……”我又开始了那无理取闹的笑声。
　　“你再笑我，我就告诉爷爷你欺负我!”他还真生气了。
　　“那明天看成绩吧。”我还想继续刚刚“哈哈”的笑声，但怕他动真格，只好压抑住自己的情绪。
　　那时一个年级也就三四十个人，老师很快就会改完试卷。
　　算是放下刚刚讨论的话题了，牵着手继续向家里走着。
　　吃过晚饭，看了下电视，就睡了。他还是喜欢勾住我的脖子，捏着我的耳垂入睡。而我也已经习以为常了。
　　早上被奶奶按时叫醒，却发现窗外比以前暗很多。奶奶说下雨了，让我们多加些衣裳。说着拿出柜子里叠好的衣服，给我们穿上。
　　那久放的衣服有些沉闷之气，但不是发霉后的味道。那味道很熟悉，不觉把我的思绪带回了藏在深处的记忆。
　　秋天的雨不如夏天来得酣畅淋漓，也不如春天下得缠绵不绝。秋雨时断时续，像是一种思念之泪，欲断还休，其中夹杂着几分凄凉。
　　踏着泥泞之路，在淅淅沥沥的雨中不知不觉走到了学校。
　　像往昔一样上过课，下午放学之后，老师就把成绩单发给了我们。
　　晨昱依旧出现在那个熟悉的窗口，依旧牵起我的手，我们依旧一起走在了回家路上。
　　“小崽子，把成绩单给我看看吧。”我语气很轻。
　　“有什么好看的啊。”他低着头看着路，头也不抬。
　　“就看一下嘛!”我觉得我都有些低声下气了。
　　“不给!”语气坚定，断然利落。
　　我无计可施，就随了他。
　　回到家里，我高高兴兴地把成绩单交给了爷爷，等待着赞扬的话。
　　“又考这么好，我孙子真聪明!”爷爷高兴地说。
　　“晨昱，你考得怎样啊？”爷爷笑着对晨昱说。那不是嘲笑，是一种充满爱的笑。
　　“不能给哥哥看!”说着亲自拿着成绩单走到爷爷面前，看来是坚决不让我看了。
　　我那肯就此罢休，就在爷爷把成绩单还给晨昱的瞬间，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了过来。
　　“哎呀呀，怎么只考这么点分啊，还好过了及格线，要不然真对不起祖宗十步八代啊!”我脑子又开始发热，说了一些尖刻的话。
　　“不能笑我!”他直接对着我吼，这是一反常态的。从他的眼睛中，我真实感受到了愤怒。
　　“快吃饭!”奶奶一边端菜从厨房出来，一边对我们说。
　　我痛痛快快吃了两碗饭，晨昱却只是吃了一点点，就跑去洗澡了。
　　雨停了，西天的晚霞格外红。
　　他洗完后，就坐在电视前，看着我们俩都不喜欢的电视剧。真不知他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我无奈地摇摇头，就去洗澡了。
　　洗完澡后，我看他还盯着那个电视剧看，而我却没看到他脸上流露出任何笑容。
　　“快换台!”我以命令的口吻叫道，他却无动于衷，像一尊石像立在那里就不动了。
　　“遥控器给我!”我只好伸手去夺。
　　“我先来的，我要看!”他带着哭腔，好像眼泪一不小心就会决堤。
　　“但我们都不喜欢看这个啊!你不是也不喜欢看吗？!”我也像一只被惹怒的野兽。
　　“我今天就要看!”看来是跟我杠上了。
　　我知道是我看他成绩单奚落他造成的后果，但我却不肯认错，继续强词夺理。
　　“就考那么一点分，还好意思看电视!”我故意加强了轻蔑的语气，丝毫不退让。
　　他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只是瞪着眼睛，怒视着我。我看到眼泪模糊了他的双眼，涌动的泪水就像怒火般翻江倒海。
　　他咬着下嘴唇，努力不让泪水落下。
　　我却依旧不肯罢休，继续展开攻势：“看看你那可怜的分数，真不配做我弟弟!”
　　他在隐忍很久后终于爆发了，重重地摔下遥控器，眼泪顿时如泉涌，径直跑向我们的房间，连拖鞋掉了一只也不回头。
　　哭声很快开始在家里回荡，缭绕不绝。
　　爷爷闻声过来，我也把事情原委告诉了他。爷爷便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捡起了遥控器，眼睛里滑过一丝哀伤。
　　我呆在原地几分钟，在晨昱的哭声中回想着我的所作所为，渐渐地冷静了。
　　我缓步走进我们的房间，上了床慢慢地向他那边靠近，轻轻地把他搂在了怀中。
　　他只是将脸埋在双手中哭泣，对我既不表示反抗，也不表示欢迎。而正是这种无视让我更加觉得我做了件很愚蠢的事。
　　“晨昱，不要哭了，好不好。哥哥知道错了，原谅我好吗？……”我反复在他耳边轻语，只愿他停止哭泣。
　　后来他的哭声渐渐停止了，我也只是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又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终于肯把脸转向我了。
　　他的脸上满是泪痕，发红的眼睛里还有残余的泪水。
　　他用那双大眼睛望着我，眼里闪烁着无助与恐惧。
　　“哥哥再也不像那样对你了好吗？”我毫无保存地使出多年积累的温柔。
　　“那哥哥还要我这个弟弟吗？”哭哑的嗓音不禁让我有要哭的冲动。
　　“你这个弟弟最好了，我还能到哪里去找呢？”我不经意间将他搂得更紧了。
　　我又将手移向他的眼角，轻轻插去剩余的泪水。
　　“好好睡觉，明天我们还要一起上学呢！”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不是因为我做作，只是他眼中的哀伤不禁让我也感到他内心的痛苦。
　　哭泣很容易让人疲惫，他也很快进入了梦乡。
　　而我的心在得到他的原谅之后却难以平静。
　　雨后的月亮分外明亮，如银的光华正好洒在我们的床上。
　　借着月光，我能清晰地看到他脸的轮廓，俊俏而又清秀。
　　他仍旧微微皱着眉头，安详却又有淡淡的哀伤。
　　我难以入眠，在心中默念：弟弟，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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