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野

　　瓜7
　　棺椁有着黑金色的刺绣花纹，纹路细密难得。高僧这一宗门也挺奇怪，他竟然想：“上等材料，做成箱子，里面的东西应该很久不会坏。”
　　袖口一卷，棺盖复位。墓穴黝黑，迅速蜕变成一条长长的甬道，棺椁往后消失。岩石不断分裂，土层快位错变，肢节完整拼凑，走马灯似的播放完毕，一面墙隔断了这头与那头。墙上湿漉漉的苔藓，在黑暗的空洞中有着丝丝弱光。
　　高僧抬手，迅速往这面湿壁中再打入一支金簪，米汤花形状的金簪在墙体中横冲直撞地追赶着棺椁而去，棺盖隙开一条缝，金簪插在了墓主人的发上。
　　可以，高僧点点头，打算离开。拐弯时，转身的衣角刚好被冰切掉。
　　晶莹剔透的冰坨，映出灰头土脸的秃驴。用袖子扫一扫头顶，就算扒灰了。这座山洞有一簇簇的冰凌绽开，不规则的冰凌下面是完整的球形脑壳，五彩毒蜘蛛结网织就了厚重眼袋。
　　高僧的两根手指勾着眼袋里的蛛丝，将骷髅架子甩在身后，背出了山洞，衣角捏着灵牌烂木头，走得一路坦荡。骷髅架子沿路晃荡，晃掉了手指，晃脱了脚趾，一节一节的关节也开始脱落，剩了个脑壳挂在高僧指拇上晃荡。
　　回程也要经过深坑，枣红色的俊马没有，但是高僧已做好了准备。左手的烂木头，右手的骷髅头，只要丢一个物件祭奠，体现佛家的悲悯。
　　左手的烂木头不值钱，右手的骷髅头难看，可是烂木头材质好，几可以和那个金棺媲美，骷髅头有生机，睡着一个年轻的灵魂。顺手带出来的东西罢了，不用舍不得。
　　扬起手臂丢掉灵牌，举着头骨抛进坑里。高僧离开了。
　　天色微蓝，薄雾轻淡，休憩在同样的密林中，枝桠抽出新条，拂开了高僧的眼睛。
　　“师傅。”瘦骨嶙峋的小孩子喃喃。
　　高僧闭眸回酣，直等到墓碑重现，高僧才又一次睁眼。孩子站在他面前，没有动。取下孩子怀里藏着的烂木头，打开十二道轮回路，显出一条通往人世的小径。
　　“走吧。”高僧的草鞋一点点的被打湿，后面的光脚板一点点地跟了上来。
　　路面上车马鸣道，茶馆和饭馆里充满了人，小孩子瑟瑟的躲避，却不会上去依偎在高僧腿边。就像这一路上，高僧在前方走路，她在后面跟随，高僧进小饭馆吃一份素菜，她也能在屋檐下等着。
　　向她靠近，向她伸手，她不会回避，也不会离开。偶尔听着路人说话，偶尔也会接受别人的馈赠。一双男孩子的布鞋，大婶说给小师傅裹脚。
　　从深山中出来，已是寒食节气，黄色和白色的纸钱洋洋洒洒，野外的墓地多了些烟火气。墓前摆着几样果品和食品，白色的棠梨花有些被脚印在了泥里，有些被风吹到了眼里。
　　祭奠完后，牛车返程，师傅带着小光头告扰，跟随这一家人往前。
　　这家人有两个小孩子。小嘴呼呼地吹，眼睫毛上的花瓣摇摇欲坠，再使劲吹。
　　大孩子教小孩子说话：“你说，花。”
　　小孩子说：“花。”
　　俏皮的男孩子又说：“嗳，你说，坟。”
　　“坟。”
　　慢慢地：“你说，棠梨花。”
　　小孩子：“棠梨花……漂亮。”
　　大孩子：“嗯，一座一座的坟。”
　　小孩子：“一座一座的山……像坟。”
　　大孩子：“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小孩子：“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翕动的嘴唇，是师傅不停歇的念经声。
　　达雅塔 嗡牟尼 牟尼 玛哈牟那耶□□
　　旁边，光头踢踏着鞋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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