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到浓时

　　虽然叶浓家陆砚只去过一次，但已经记得非常清楚，何时转弯拐道都没有错。叶浓陪着糯糯在后座，眼神控制不住地往陆砚后脑勺看，眉间皱褶颇深。

　　她知道陆砚发现了她的注视，但就是不开口同她说话，叶浓觉得尴尬，移开视线后故意看向车内其他地方。上次坐这辆车的时候，她只顾着紧张，并没有注意车内的装饰。眼下细细看去，才发现车内除了镜子上挂了一个小铃铛以外，真是干净的可以。只是看得出这个小铃铛已经有些时间了，锈迹附着在内里，清晰可见。

　　其实铃铛这种东西并不适合挂在车里，即使声音很小，也容易影响司机开车，更何况这个小铃铛上还缠着粉色的丝线，怎么看都不像是陆砚这个大男人会选择的东西，剩下的唯一可能只能是......叶浓掩下眼底的失落和痛意，努力扯着嘴角，却始终笑得不好看。

　　陆砚看她忽喜忽悲的神情不晓得是因为什么，想问又怕触到她逆鳞。

　　车停下的时候雨也下得很大了，雨珠噼里啪啦地打在车窗上，雨刷的速度都要跟不上了。

　　通向叶浓楼下的那条小巷子在前两天就装上两排路灯，通明一片，少了以往狰狞的颜色。

　　陆砚在翻找雨伞，叶浓却递了一个信封过来。

　　什么意思？

　　陆砚挑眉询问。

　　“这是上次酒吧那件事欠你的，谢谢了。本来吃饭的时候就该还你，结果拖到了现在。”叶浓低眉顺眼，却看得陆砚满肚子的火气，他嗤笑一声：“呵，我还当真以为你把我当成朋友，原来请我吃饭不过是为了不欠我什么。叶浓，你这种‘独善其身’的处世态度还真是值得我学习。”他扔了一把打伞给她，等那母女俩下车后就掉头走了。

　　黑色的车身在雨中甩出一弯曲线，叶浓等到那光线完全消失后才抱着糯糯回家。

　　雨伞很大，糯糯趴在她肩上睡得乖巧。所以到家后，除了叶浓的背上被飘来的雨水弄得有些濡湿外，其余的地方都没有遭殃。小丫头沾上床后就换了一个撅着屁股的姿势，头埋在枕头里，两手趴着，活脱脱像个投降的人。叶浓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她还是这样睡着，担心她会呼吸不顺，就把她摆正了抱在自己的怀里。望着糯糯的脸，她不禁联想到了陆砚愤然离去时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叶浓笑了笑，其实很多事情他都还不知道，何苦为点小事就气成这样呢？

　　“宝贝，对不起......爸爸说想要你做他的干女儿，妈妈......拒绝了。”叶浓亲了亲女儿的额头，可是心里的愧疚感仍是有增无减。

　　仰面躺在床上，盯着因为年久而泛黄的天花板，叶浓想起了从糯糯出生开始发生的所有事情。这么多年来，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有多辛苦，她说不清楚，可是她也都熬过来了，从没想过要放弃。糯糯是她唯一的包袱，但也是她甜蜜的放不下的包袱。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原因，她不会带着糯糯来到安城，也不会想要将她交给她的爸爸。可是真的见到陆砚之后，叶浓就后悔了。

　　她想，如果将来他结婚了，他的妻子会不会对糯糯好？如果将来他又有了孩子，还会不会对糯糯一如既往的疼爱？太多太多不确定的因素，让叶浓对自己一开始的决定生出了怀疑。所以，她对着陆砚总有一种想要靠近又怕去靠近的情感，她迷茫了......就像望着两条分岔路口，同样没有尽头，但她选不出哪个是糯糯的未来，哪一个，又是她的。

　　而且还有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陆砚就是糯糯的爸爸这件事除了叶浓自己，谁也不知道。当初她瞒得那样辛苦，称得上是天衣无缝，但如今必须要去揭示了，要是陆砚不信怎么办？那时候，她们该如何自处？

　　想到自己满腹的秘密，叶浓愣是含了两颗安眠药才重新躺回了床上。

　　—

　　陆檬的胆子很小，刮风下雨天根本不敢一个人在家睡觉。所以她就一直等在楼下，等陆砚回来。

　　来人敲门的声音很大，简直就跟砸一样。陆檬被吓了一大跳，摸到厨房去拿了一把刀才敢哆哆嗦嗦地走到门口。

　　啪嗒，门自己开了。

　　她一闭眼，举起刀，确定到一到熟悉的声音问：“玩儿袭击呢？”

　　“怎么是你啊？”陆檬看清是陆砚，惧意瞬间就消散了。只是好奇他为什么有钥匙还要砸门，为什么还把自己搞成这幅落汤鸡的模样？她实在是很不想承认这个落魄的男人是她那英俊迷人的老哥。

　　“哎，哥，我跟你说话呢！你怎么不理我？”

　　陆砚一边脱掉湿透的外套，一边往楼上房间走。陆檬就跟在他后面叽叽喳喳，直到鼻尖被突然关上的房门撞了一下，才哎哟一声闭了嘴。

　　“怎么还不睡？”陆砚换了睡衣下楼，看见陆檬还坐在沙发上，一脸幽怨地盯着他。

　　“撞了我还不道歉啊......”看得出陆砚心情不好，陆檬没敢往枪口上撞，自得嘀嘀咕咕的抱怨。结果那人听见了，还亲自拿了药膏过来给她擦。

　　“哥，你今晚怎么了？还有急急忙忙给我打电话是做什么？”

　　“我急急忙忙？是你急急忙忙挂了电话吧。”陆砚避开没说自己心情不佳的原因。

　　“那会儿正跟同学在一起呢。你呢？今晚回来的好晚。”

　　“跟你偶像吃饭去了。”

　　“我偶像？”陆檬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后才后悔莫及地说：“是叶浓姐啊！你也不说清楚，早知道......哎呀！都怪你不好！”

　　“呵，她就那么大吸引力？”陆砚不以为意，一想到今晚，语气里还有掩饰不住的火药味。

　　“你不懂啦。”陆檬自己揉着鼻子，“下次再有这样的机会你直接短信给我好了。”

　　“没这种机会了。”陆砚转身上楼。

　　“哎？”

　　“还有，她一个女人带着个女儿，你少跟她来往。”

　　“女儿？！”陆檬从不知道叶浓不是一个人，如今从陆砚那儿得知这么个消息有些受打击，恹恹地说：“这么是这样啊，我还想着你们俩能有个什么呢......”

　　陆砚一愣，随即不屑地扯了扯嘴角：“免了，我无福消受。”

　　陆砚几次三番在她面前表现出对叶浓的不满意，陆檬很是不高兴地说：“你就是对人家有敌意！而且，而且我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她，一定见过！”

　　“那随你好了。”

　　“砰”，回荡在屋子里的又是猛烈的关门声。

　　第二天，陆砚出现在办公室的时候，又看见了不请自来的宋青楠。

　　“现在是早上九点，你就预约我下午去帮你接侄子？”

　　“昨天那个女人是谁？”宋青楠难得一本正经，上来就问。

　　陆砚扣扣子的手一顿：“怎么？你也看上她了？”

　　“胡说八道什么。”

　　“别想了，人家有女儿的。”

　　“我只是觉得——”宋青楠忽然睁大眼睛，“你说她有女儿？！”

　　“嗯，就那天医院护-士传的跟我很像的孩子，就是她的。”

　　“很像......”宋青楠低着头琢磨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又问：“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

　　“叶浓。”

　　宋青楠在心里把这个名字花了一把大叉叉，他没听过，也不认识。但是那张熟悉的面孔他真的见过，是在哪里呢？

　　“要追女人回去想，别在这里打扰我。”陆砚看他对叶浓充满兴趣的样子就觉得碍眼。懒得去深究原因，只想赶紧把这个人赶走。谁知宋青楠忽然推开他走到他的书柜面前开始翻东西，一摞摞书都被他抱了出来，不晓得要干嘛。

　　“找什么呢？”

　　宋青楠不理他，继续翻着。陆砚看着乱成一团的办公室，额角的青筋突突跳得发疼。

　　“行了。”宋青楠忽然喊了一声，然后指着一张相片对陆砚说：“你看，这是不是她？”

　　陆砚疑惑的接过，看向宋青楠指着的那个人。那是个女人，穿着淡蓝色连衣裙，扎着马尾，唇红齿白很是漂亮。尤其是那双眼睛，不是很大的那种，却像是住着星星，仿佛一笑就会有光洒下来。而站在她旁边的就是自己，年轻的多年前的自己。

　　虽然相片中的女人青涩害羞，但陆砚也和宋青楠一样肯定，这个人就是如今的叶浓。

　　“我就说昨天见着怎么那么熟悉，搞半天在这里见过。”宋青楠撞撞陆砚的肩，难以置信地问：“你该不会是一直没有认出人家来吧？”

　　陆砚捏着照片的手越握越紧，牙齿紧咬。

　　怪不得在台球室那天会觉得叶浓这两个字那么耳熟，怪不得他时常觉得她的双眼会和记忆中某张脸重合？可那个人为什么只字不提，还老是跟他保持着距离，仿佛他是洪水猛兽？

　　往事如同奔腾的潮汐，纷至沓来。
　　那段属于陆砚的被他遗忘的青涩时期，或许，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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