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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初一
梅萼这个回笼觉没有睡多久便醒了过来,醒来时澹台月已不见了踪影。她慢悠悠地坐直身,补了眠之后的她脑袋不晕也不痛了,整个人倒是变得神清气爽。穿好鞋袜走出里间,她看见澹台月正坐在小书房里。
澹台月见她起了,朝她淡淡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梅萼好奇地走近,低头一瞧,正看见澹台月手里的书,是她出嫁之前才刚刚读过的,还未读完,本想一并带去澹台家,但母亲为她准备的嫁妆太过丰厚,箱子里连几本书都塞不下。看着澹台月正在看她写下的注解,她脸上一红,低声道:“这本书,是嫁给你之前读的。”
“嗯,看得出来。”
梅萼愣了下:“看得出来?”
“这本书上的字体,很成熟。”澹台月思考了下,又伸手拿过手边的另一本,翻开其中一页,补充说道,“这一册稍显稚嫩,而现在多了苍劲,没想到夫人的字这般好看。”
梅萼眉眼含笑:“你是想说,我的字很有男子气?”
澹台月瞥了她一眼,她的笑容中隐隐藏了些不满,不满之余还有威胁之意。他难得见她这样瞪着自己,竟产生了些许兴致,说道:“应当是不输男子。”
他如此诚挚地夸赞,倒让梅萼有些不好意思。她咳了一声,转移话题:“我们去用早膳吧?”
“好。”他将两本书放好,缓缓起身,“刚刚香桃来过,我见你还在睡,便没让她叫醒你。她说岳丈岳母已经用过餐,只剩我二人了。”
“这样啊。”梅萼想了下,“那我叫香桃端来,我们就在屋里吃。”她端详着澹台月,此刻他站起了身,她才发现他只穿了薄薄一件,她不禁皱起眉,取了搭在椅背上的外衣披上他的肩头,嘴上也忍不住埋怨了一声:“梅府不比澹台家,你也不把地火烧旺些,小心着凉。”
澹台月怔了下,若有所思地盯着梅萼看。梅萼被他看着也不会觉得别扭,耐心地帮他理好衣服,等到他身上的外衣妥帖顺眼之后,她满意地点点头。
看着她的模样,澹台月心里发笑,但面上却毫无波澜,清淡如旧。
没等梅萼去找,香桃就自己端着丘夫人给他们做的早膳进了屋,汤羹冒着热气,应该是刚刚温好。她把食盘放在桌上,回身朝小书房望了一眼,见梅萼与澹台月都醒了,便唤道:“小姐,姑爷,该用膳了。”
“诶,来了。”梅萼笑着走过来,给香桃塞了个香包,“新年了,讨个彩头。”
香桃喜滋滋地接过:“谢谢小姐。”
澹台月跟在梅萼之后,也递了个东西给香桃。香桃诧异地愣在原地,迟迟不敢接。梅萼看着澹台月,他的掌心放着一枚玉色络子,成色极新。他身上从来不带络子,头次见着他拿出来,梅萼却是有些新奇。
他看了梅萼一眼,解释道:“年节前周家铺子送来的,之前便想着给你的丫头。”
香桃的表情十分纠结:“姑爷,这……我不敢收。”
澹台月却没有回她,只是一动不动地望着梅萼,梅萼心下了然,干脆地抢过络子塞进香桃手里:“他给你了,你就收下。这络子若我没有记错只是周家铺子里的中品,他们应该不只送了一个络子来,姑爷挑了它给你,想来也是考虑过的。”
他一脸赞许地点了点头。
香桃自是听梅萼的话,顺从地收好络子,转过身开始摆饭。
趁她摆饭的间隙,梅萼凑近澹台月,小声问道:“一个月前我去过周家铺子,对一串璎珞很是钟意。你读过《妙法莲华经》么,七宝合成众华璎珞,是为……”
“无量光明。”
她弯了弯嘴角:“我很喜欢这个寓意。今天你提到了周家铺子叫我想起了,等年节过了我便去铺子里瞧瞧,不知周掌柜可愿割爱。”
“在家里。”
梅萼一时没想明白他的意思:“啊?”
“我托冷叔去周家铺子,周掌柜说梅家小姐先前瞧中了璎珞,冷叔回来告知于我,我便买下了。”
“啊……”她回味了一番他的话,忽得惊道,“我记得周掌柜说那是珍品,价格不菲,你……”话没说完,梅萼也觉得担忧钱财问题实在是多余,澹台府看着冷清,梅萼虽然还没见过澹台家的账目,但也知晓澹台家底殷实,只是以澹台月的性子,没有漏财的“恶习”而已。
对于大小姐梅萼而言,这个“价值不菲”也仅是针对了普通百姓。但想到澹台月为自己花了这份钱,她心里还是有些欢喜。
“谢谢你。”她真心实意地向他道谢。
用早膳的时候,梅萼也变得格外殷勤,经过几天接触,她感觉到澹台月并不会拒绝她的靠近,于是她自然而然地为他夹菜盛汤,而他也就这么欣然接受了。早膳用完,梅萼跟着收拾碗碟的香桃一同去了小厨房,亲手下厨给澹台月做了一碗莲子甜羹,只加了少许的蜜,味道比她平日里爱吃的味道清淡许多。
香桃见自家小姐兴致勃勃地熬着粥,实在没好意思向她提起莲子羹的寓意。
梅萼确实没有多想,只是因为心情颇好,想要给澹台月答谢而已。
她捧着莲子羹端到澹台月面前,澹台月瞅了一眼碗中的莲子,抬起头平静地观察着梅萼的神情,她毫无绮念,眸光澄澈,似乎真的只是在期待他品尝之后的感言。他确认了这一点后,他用勺子舀了些羹,混着莲子一同吞咽下肚,半晌后,淡淡道:“味道不错,看来夫人不只是酿的一手好酒。”
“我虽然不擅长厨艺,但是甜羹还是会一两道的。”她满足地绽开笑容,“夫君若是喜欢,回府之后我便常做给夫君吃。”
澹台月静静地看了她许久,才缓慢点头:“好。”
年初一,最是适合走亲访友,梅萼的叔伯都不在芜阳城内,但这并不妨碍城中其他远亲的到访。以梅辅成如今在朝中的地位,想着攀附巴结的人不在少数,又岂会浪费了这天时地利。这日上三竿,梅家就迎来了第一家访客。
来人正是梅萼那位风风光光嫁给新科探花郎的表妹,翰林院修撰官六品,仕途光明,然还需仰仗梅辅成提携。表妹姓吕,与探花郎沈淮是同乡青梅竹马,科考前便将亲事定下,一朝登科一朝成婚,可谓双喜临门。夫妇俩感情甚好,吕家表妹是个温顺贴心的,探花的父母对她很是满意,梅萼也十分喜爱这位吕家表妹,她出嫁时比自己年幼许多,如今长子已经一岁有余。
沈淮携吕家表妹和长子来访,梅辅成在前堂相迎,又托冷叔来请澹台月作陪。
澹台不在朝中,梅萼不太明白父亲心意,澹台月却觉得无甚所谓,起身便走,还叫冷叔留下陪梅萼说些话。可她与冷叔能说什么,无非也就是打听些关于澹台月的事情,但她想以他们如今渐入佳境的相处,彼此敞开心扉只是时间问题。所以她也不急于从旁人口中去听说他,她想听澹台月亲口告诉自己。
当然冷叔在身边,她也不能真的冷落了她。梅萼主动替冷叔倒了杯茶,邀请他坐下。
冷叔摇摇头:“夫人是主,我为仆。”
“冷叔,我敬你为长辈,日后在澹台府中我们也不必守那些虚礼。”梅萼直直地望着冷叔,“请问可否答应我?”
冷叔愣了愣,旋即无奈地笑了笑:“夫人果然与少爷说的一样。”
梅萼很想问澹台月说自己如何了,但其实想也知道,无非又是善良,好心这些“虚情假意”浮于表面的评价,算不得数。
冷叔思考了很久,终于还是缓缓落座,在梅萼的对面。他端起茶抿了一口,有些意外地抬起头:“这是……”
“是马车上的,我想夫君应该会喜欢。”梅萼也喝了口茶,“嗯,的确很不错,他的品味很好。不知这是什么茶,我好记下。”
“这……”冷叔犹豫了下,“这是药茶,对寻常人而言有强身健体的功效,而对少爷……”冷叔没有说下去。
梅萼状似无意地问:“他很爱喝茶。但我记得母亲对我说过,若是身体有不适之处,不能总是饮茶。冷叔,夫君他的身体,是否……”
其实梅萼一直存着疑问,澹台月是个男子,却格外怕寒,他身形消瘦,脸色也比寻常人苍白一些。梅萼原以为是他久居府内的缘故,但又联想到家中诸多医学藏书,她实在不能不去多想。
她也没指望能从冷叔口中听到什么解释,她心里明白,既然澹台月没有告诉她,那便是打算瞒着,又或者的确是她想得太多。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是澹台月的私事,冷叔与他再亲近,也不能随意将这事儿说出去。
如他所想,冷叔缄口不言,又灌了一口茶下肚。
她了然,没有再追问。
“对了,我忘了问,冷叔这几日在梅府可住得习惯?”
“自然是习惯的。”冷叔将茶一饮而尽,站起身,朝梅萼点了点头,“这几日梅老爷想必要招待不少客人,我去后厨看看可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梅萼点点头,看着冷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子,步伐矫健迅速,更像是为了避开她。她苦笑,也不打算再待在屋子里。
她想了想,打算去前堂找澹台月。
正要踏出小院,迎头撞过来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团子。她低头,豆丁大小的孩子,抱着她一条腿,瞪着一双乌央乌央的杏眼,直愣愣地望着她。无暇又纯粹的小豆丁总会让人产生天生的好感,况且他还不吵闹,只是傻乎乎地看着她,眸子里像是盛了一汪泉水。梅萼连忙半俯下身子,扶住他的后背防止他跌倒,温和问道:“你是怎么过来的?”
小豆丁听不懂她的话,眼睫扑闪扑闪,“吖吖”的叫唤着。
梅萼仔细地观察着他的脸,他只有一两岁的样子,还未长开,眉眼格外熟悉。她想起自己那位吕家表妹,模样算不得国色,却很讨喜。
“沈小安,你又乱跑!”
梅萼一抬头,吕湘绫站在院子门口,双手叉腰,装作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可惜她那张脸实在面善,就算吹眉瞪眼也凶不起来。
梅萼笑眯眯地看着她:“都是家里人,别担心。不过你们怎么会到小院来,沈修撰不是在和父亲谈事吗?”
“你也知道他们男人都在聊些家国事,我们也不方便在旁。”吕湘绫走了过来,把小豆丁抓回自己怀里,“这孩子也不知性子像谁,才一岁半,就喜欢到处乱跑,每次都叫我好找。”
“我觉得很可爱啊。”梅萼摸了摸小豆丁的脑袋,“他就叫沈小安?”
“沈安辰,他爹给起的名字,我看你也随我一起叫他小安吧。”
梅萼笑笑:“看来沈修撰希望这孩子过上安生日子。”她又抬头看了看吕湘绫,她们有两年未见了,吕湘绫挽上了妇人发髻,出落得越发气质,和记忆中的女孩子截然不同。
吕湘绫也看了看她,梅萼与澹台月才成婚几日,还做新嫁妇的打扮,眼波间明艳动人。吕湘绫笑吟吟地拍着小豆丁的肩头,梅萼觉察到她的目光,有些诧异:“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梅姐姐更加漂亮了,澹台少爷真是好福气。若是你们生了女儿,跟我家小安定个亲好了,回头我让夫君和澹台少爷说说。”
女儿……孩子吗?
梅萼看着吕湘绫怀里的小豆丁,忍不住叹气。就算她想生,孩子也不是她一个有想法就能生出来的。而这事儿偏偏还只能跟香桃说,无论是母亲还是这位表妹,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多说一字。表面上她与澹台月夫妻和睦,她实在不想丢这个人,也不能让澹台月担了个污名。
虽然始作俑者确实是他。
但他们是夫妻。
梅萼对这个认知格外在意。
吕湘绫想了想,他们才新婚,说这些也是她唐突了,便笑着打岔:“你刚刚是打算出院子吧,是要去找你那夫君吗?”
“嗯,不过既然你来了,我便留下陪你吧。”
吕湘绫摇摇手:“不用不用,我带着小安在院里转转就好,他现在玩心大,我得看着,恐怕顾不上跟你聊天。”
“唔,那我先去看看父亲他们的情况,若是那边也无趣,我就回来陪你们。”
“不过说起澹台少爷啊……”吕湘绫凑近梅萼,笑道,“我家夫君说,澹台少爷是他见过最值得深交的人。”
“为何?”
吕湘绫想了下:“我夫君说,能叫人一眼便能见得风骨之人可不多见。”
听见别人夸澹台月,梅萼很是受用,她笑着又摸了摸小豆丁的脑袋:“待会儿见,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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