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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她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又拾掇了下自己的装束,由妇人带着去找大阏氏。
一步、二步、三步···她计算着路程。
“到了。”
尔乃停止了计数,果然不错,层层掩印,无论是哪里来的敌人,都可以来此处增援。
她掀帘而入,大阏氏正对着镜子,素手轻扬,非常认真地比对着铜镜向脸上贴着花黄,听到动静,她悠悠然将胭脂盒一扣,转向尔乃,自然得一气呵成。
尔乃原想问问她的计划,可不知为何脱口却成了“汉人的梳妆盒?你到月氏后依然继续在使用吗?”
大阏氏也被她的问话诧异到,然后轻笑起来:“是啊,有些习惯养成了就改不掉了。突然断掉的话,总觉得这里少掉了什么。”大阏氏揣着心口处,笑得很温和,温和到尔乃都快忘了她是联合突厥灭了丁零东支的月氏的人,是处心积虑要利用她的人。
“一直用着,感觉就像自己还在中原似的,来月氏以后的事情,就像一场梦,又虚无又飘渺。”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自嘲地笑笑“呵··说来中原的记忆才像一场梦,在那里留下的东西都脆弱的把握不住。”大阏氏拿了一柄乌金色的箭弩,一边向她走了,一边细碎地念叨着。
“这是从中原匠人那儿定制的,小巧又轻便,而且威力很足,就暗杀而言的话,它比你的乌金弓还出色,现在为了我们共同的利益,我把它送给你。”
尔乃接过来,看着箭弩沉默不语。
“你拥有了它就如虎添翼,而我们的行动就更万无一失,希望我们彼此都能让对方满意。”大阏氏端起身旁架子上的酒,对着尔乃一饮而尽。
“送给我?它有名字吗?”
“没有,你是它的主人,你可以为它命名。”
“乌金神弩吧。”尔乃掂了掂它的份量,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喜欢就好。”大阏氏抬脚向床榻处移去,忽然想起了什么,“你的马,我有派人照料,是一匹好马,你昏迷那几日,我有用燕麦喂它,现在想来应该也差不多养好了。”
“嗯。”
“想必你也听说了,你们丁零现在已经衰落了,元气大伤,没个十来年是养不好的,你帮我办好这件事,我自会放你自由,若是你想为我效力,我也会为你谋个好职位。”
“怎样?你要回去吗?”
尔乃还是淡淡的不在意的样子,眼神却无比坚定,“自然是要回去的。”
她不理睬这句话,似乎是无意再进行这个话题。
“现下匈奴已经不复存在了,你们丁零的敕勒人不过是暂时脱离了出来,在力量方面还太过弱小。不过——倒是出了不少优秀的女武士。”大阏氏盯住她,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的。“可惜,都载入不了中原的史册。”
“他们的史是他们的史,与我丁零何干?”
“早年你们的王卫律王却是个汉人,不过是降了匈奴罢了。其实打从心底他还是希望自己的部落,可以骄傲地以强盛的姿态,再现在中原人的面前吧。”
“我不过是希望,这样的你,可以与我一起干出一番事业来。一扫多年来郁结在我们心中的不甘。也像个男儿一样去战斗,去闯出一片我们自己的天地来。”
“没用的人大概会被你抛弃吧,或者是被你吃掉。就像这草原上的生存法则一样。”
大阏氏看住她,并不着急反驳“是啊,都是食物。不过早吃晚吃罢了。”
她说这话语气很稀松平常,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罢了。“你看得倒很通透。”
“扑杀的猎物多了,被扑杀的次数多了。也就明白了。”尔乃眼里没有什么起伏。
大阏氏看向她,似乎想起了什么。
“我听说过你的事,也明白你的转变。但是——你这样只是被迫转变的,内心却一定又绝望又不甘心。你自以为你自己已经成熟得可以改变了,但那还远远不够格。这是外界的打击,你只是利用它让自己的心暂时硬起来而不是一蹶不振变得软弱。但是——真正的强大,却是由自己的内心所感悟到的。”
“而我这次主要是要告诉你,别被责任和自卑这种东西所束缚。”
“族亡是一个族弱,而不是一个战士弱。而刺杀永远不需要大量平庸之才,我们等待一个精英。而这是只有这个精英才能完成的事。你没有任何错,你很强。但是——需要更强。解除掉那些限制住你的东西,让我们看看你真正的力量。”
很久之前懒得给自己宽解的言论,却在此时突然出现了。像一阵适时的山泉,润泽了早已枯涸的田地。
真好啊,不管是谁说的。
从大阏氏帐房出来后,尔乃寻了个地方坐下。眼眸被正中的太阳照得流金夺目。
变强?变得更强?
可是要如何摆脱那种痛苦的回忆,如何超越自己心中的芥蒂和痛处,变回一个只是为强,为家族奋斗的人呢。
她眼眶有些湿润了。
真是件王八蛋才会要求的难事!!!!
要是以前的她不拿起鞭子抽人就算好事了,如今却必须要学会忍耐。
没办法啊。谁叫自己还不够强呢。不够强就无法保护族人,无法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才会被人轻易地暗算和利用。
她眯了好会儿眼睛,下定了决心。
那就忘掉吧。让一切从头开始,像大阏氏说的那样不要被责任和自卑这种东西所束缚。
初雪,微晴,浩渺无际的雪峰线连亘而去。
孔雀蓝滚边中镶一颗绿猫眼的大红头带被系在尔乃头上,马尾高高束去,被大红璎珞装点得尤为精神,她穿着月白色中衣,外套一件大红锦袍,一圈狐狸毛被制成披肩裹在尔乃肩上。
她牵着马踱到九幽山下,调试了马鞍,辔头被攥在手上,略带鼓励性的拍了拍她的爱马的背,一个腾空借力骑了上去,一阵细微的颠簸后,尔乃攥着缰绳,在马蹄扬起之际,卷起万丈碎雪,先前飞奔。
那个家伙····一定是故意回来羞辱他们的,在舞会上压倒二哥后,还大放厥词要与她比试射青目苍狼。
要显摆去了一趟中原很了不起吗?
她就偏不让他得意。
她抬头望了望有些刺目的白光,有些目眩,乌金弓在分离剖析的日光中显出紫金色的光泽。
可惜···没做好猎狼的准备,原计着捕千只隐蝠和千只红狐给二哥的
一百只么?也好,要猎就猎最好的。
她执鞭轻喝,枣红马奔向九幽山的深处。
上了山,空气稀薄起来,气温低得呵气成冰。
山岭间银装素裹,当真是万里雪飘,雪花成片状扑面而来,落在她的狐裘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偶有雪花调皮地落在她的眉心,转瞬便没了踪迹。
她清了清纷乱的思绪,看着雪地上还未被覆盖的爪印,沿着痕迹向狼穴摸过去。
枣红马突地嘶鸣起来,空气中静得划破了马鸣,尔乃心中的不安渐渐明显起来,渐渐地在心湖间扩散开来。
洞穴里潮湿、阴暗。
被包围了····今个儿这运气也不知是好是坏,一口气便教她遇上了百十来头,被冻得有些发紫的嘴唇紧紧相扣,提着缰绳的手骨节分明。
她操弓、上弦、瞄准,动作流利如流水而不带一丝拖沓,随着一只狼被射中额心,立即毙命,双方彻底打破了战争前的平静,她转而搭弓,第二头应声而落。
箭镞夹杂着破空的呼啸飞射而去。
说不清究竟杀了多少头,狼群也仿佛意思到了自己危险的处境,逼上绝路似的疯狂向她扑去,一只狼敏捷地扑上她的肩头,涎水落在尔乃的肩头,滚烫而肮脏。
尔乃转脸与它对视,狼的呼息如此之近,下一秒便可以吞掉她的头颅,那绿幽幽的眼睛里尽是将她吞噬殆尽的欲望。尔乃从未曾如此清醒地意识到生存的残酷。
射程太短,射箭的话,恐怕自己的小命就不保了,于是那一瞬间她像是完成一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事,将马背上的匕首闪电般地抽出来,一道白光闪过,方才还野心勃勃地要吃掉她的狼的喉管就已经被割破,汩汩地向外冒着热血,无力地从尔乃的肩头狠狠地摔了下去。
精准无误,直中要害。
狼群的动作,随着这惊人的一刺而迟缓下来,无数闪着幽光的眼睛审视着尔乃,它们是该想想,到底谁才是被狩猎的一方了。
尔乃有些出神,说不清为什么还是带了这把刀,也许是小巧方便携带,也许是心血来潮。
又或者,他终究是自己的四弟。
她像只最原始的野兽,用肋骨撞击,用凌厉的刀法砍杀,用最想伤害到对方的心去攻击。
她直愣愣的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惊得枣红马在她身边一个劲的嘶鸣。
明晃晃的匕首宣告了她的胜利。
大口喘着气,伤痕累累,意识模糊,她缩进狼的尸体圈中取暖·····
也许会死?
她自嘲地笑笑,死了的话西凉怎么办?阿娘和二哥怎么办?
她的指甲深深地陷入自己的肌肤中,痛却麻木。
意识模糊间,脑海里愈发不清晰起来,音容相貌沓沓从远方走来,与记忆溶溶地相合在一起。
大滴的热泪从脸上滚落下来,溅开厚厚的积雪,撞击出触目惊心的痕迹。
那一年,她为了四弟学会了近距离用比赛搏杀,那一年,她用这把匕首杀死了那个来自中原的男人。
结果,一切还不是只是个笑话。
她决定,她要恨他,还要用最幼稚的方式恨他。
这一刻她却不想恨了,不是不恨,而是她累了。
沉睡不知多久。
感到有稀薄的阳光,缓缓拂过她的脸庞,马的温热的舌头舔得她有些意识,睁开一条缝,却见得一道白光,遽遽然如镜之新开。
雪后会天晴么?
一滴温热的水珠滴落在她的脸上。
融化的雪水?
这感觉竟如此熟悉。
缓缓有了活动的力气,她活动了下麻木的手臂,由内传进劈哩啪啦的骨头错落声,
她小憩了一会儿,才睁开微阖的眼睛,掬了些雪水喝了后,她将一百六十多头青目苍狼放进她带的几个大麻袋中,用绳子系在鞍部上,拖着木板向前缓慢前行。
一路上拖曳出一道道弯曲的弧线,而那些痕迹终于不再被雪覆盖,
虚弱的她····脱力的马···百十来头狼的尸体······在九幽山中独步前进。
尔乃想,但凡这时有一只青目苍狼出现,大抵都能致她们于死地。
没有办法继续休息,这样的她在这里多待一分都更加危险。
她斜眼瞄了一下木板上几麻袋的死狼,心中不平静起来,这些凶恶跋扈的青目苍狼,上一秒还吞食着他人,而后一秒就被她捕杀。
天地万物始终是被什么东西束着的啊,尔乃有些明白了。
下到半山腰,她实在虚弱得不行。
她不禁在心里大呼狼狈,想她上山之时意气风发,怎么个下山就虚弱至此?
她掏出明晃晃的匕首,割下一大块浓浓膻味的狼肉下来,周边地区便瞬时覆盖了血的阴影,她忙将麻袋合上,栓得紧紧的,不让血味继续流散出去。
她将狼肉切块,先喂给她心爱的马儿,想来马食草型温吞动物还有几分傲性,坚决不吃这肮脏之物,她索性撬开马儿的嘴,粗暴地给马儿塞了进去。
枣红马喘息出一口厚重的浊气,重重地喷吐在尔乃面颊上,草的腐烂的甜香味道,马屁上汗毛的油棕味,交杂在一起,升腾起袅袅的白汽。
尔乃皱着眉头,上前与马儿蹭了蹭耳朵,拍打着它喘息的两腮。
要活下去啊,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这里见不到草的影子,濯濯童山,光秃秃的叫人心凉。
她也吃了些勉强填下肚子,虽然满嘴的膻气,但实物终于落入肚子,倒也不抵事。
说起来这一路也顺畅得离奇,竟连一只野兽都没遇上,尔乃只好以为这青目苍狼的血腥味想来也是慑人的,即使是死了,也还是让这九幽山百兽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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