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息之地，玫瑰绽放

　　我小心地把信折好，收到包里。景致依旧，却已无心观赏。原来，物是人非不需沧海桑田，朝夕足矣。
　　红砂说过，她最爱的花是白色的百合，于是我跑到花店买了好大一束，抱到湖边去。顾不得旁人异样的眼光，我沿着海岸一朵一朵地把它们摆开，时而有风浪卷来的湖水淹没少许花瓣，从远处望去，宛如花开海上，纯美无暇。
　　有个高中生模样的姑娘好奇地过来问我：“姐姐，你为什么要把花摆在这里？”
　　“因为姐姐的朋友去世了，她生前最想来的地方就是青海湖，所以我在这里祭奠她。”我有礼地回答，却隐瞒了真相。红砂跃入海底的时候还是曦光蒙蒙的清晨，游客尚未开始进入，所以没有人看见。她只想寂静地奔向彼岸，我又怎会说出真相，让尘世喧嚣的声浪再去打扰她的前行。
　　“我可以把同伴们找来一起祭奠吗？每个亡灵都需要来自人间的祝福，为她送行的人越多，她转生的路越好走，来世也能更加平顺安稳。”小姑娘身上超拔于年龄之上的淡泊与宁静，无端地令人信服，并心生好感。
　　得到我的同意后，她向旁边等待着的同伴们招手。十几个身穿白衣的少男少女在我身后站成一排，双手合十，嘴唇翕动，厚重却轻灵的佛歌在空中飘飘荡荡。我闭目聆听，陡然产生错觉，那歌声并非从后方传来，而是随着游行的僧侣走过了漫漫长路，途经此地，普度众生。
　　我仿佛处在一场盛大庄严的仪式中，灵魂接受着来自生之外那个国度的洗礼，恍惚间见到君白透过祥云彩雾朝我微笑，说他从没离开过。光影转换，又变成红砂在蓝天下舞蹈，笑声如铃，无忧无虑。
　　圣乐止住，我亦从幻境回到现实。转身欲向吟诵的年轻教徒们道谢，却发现后面聚集了一大批人，应该都是游客。想来都是被歌声吸引，虽然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却因音符凝聚出的沉甸甸的祝愿和思念而感怀，静默而立，各有所思。
　　我在心里默念，红砂，一路走好。
　　人群散去后，我便回到旅馆收拾东西，准备连夜赶回拉萨。那里让我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归属感，可以放心停靠。
　　同去而不能同归，再次回到雅汀舍丽花园酒店的只有我一个人。突然就很难过，为了防止灰色情绪蔓延，我只好倒头就睡，直到隔天下午才醒。
　　好久没吃东西了，却是一点胃口也没有，只想静静地走一段路。最好的去处，当是拉萨的转经路，香火不绝，青烟袅袅。
　　拉萨的转经路共有三条，以大昭寺为轴，覆盖整个雪域高原。我走的是大昭寺内围绕大昭寺主殿释迦牟尼佛的那条，缭绕的烟气温柔如母亲的手，慈悲地抚过每位转经之人的发梢脸颊。
　　路旁边是一圈数以千计的转经筒，黄铜色泽中透出几许暗灰，饱经风霜，代表着古老的传承。路上的游客并不多，基本都是信奉佛教的藏人，有的手摇玛尼筒，有的数着手中的佛珠，念着六字箴言。他们的肤色偏黑，面上更有深刻的沟纹，那是长年生活在高原的证明。但当他们的双脚踏实地踩上这条道路，心无杂念的朝佛而去，竟凝定出神奇的美丽，超脱庸俗的关于美的衡量。
　　我用手轻轻拨动转经筒，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传得很远，路过的藏人向我绽放出友好的笑容，以表达他们的善意。
　　传说中这是条脱离苦海通往极乐的道路，能消弭所有的彷徨不安，悲伤忧虑。虽然不一定那样神奇，但我的心情确实平静不少。因君白的离去而产生的疼痛似乎也淡去了，转化成更为悠远沉郁的情感，藏在心里的某个角落，不再时不时地翻涌。
　　走了很久，我的脚步忽然被前方一道落落的身影定住。他就站在那里，黄昏毫不吝啬地用晚霞和夕阳调和出灿烂的彩金色，勾画他身上的每一处线条。他的眼中只投映出我的影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没有惊喜，没有意外，好似他已然知晓我们会在此处相逢。但他的姿态又不是刻意地等待，更像是遵从冥冥中的指引无意成全了静候，其间千回百转，无以言说。
　　我一步一步地缓慢上前，走得虔诚而精心，生怕打破包裹住我们的脆若琉璃的氛围。
　　你为何而来，何时到来，明明想问的，走至她他身前的刹那，又觉得不再有问的必要，只要接受因果给我的久别重逢，就好。
　　相对无言，我忘了来处归处，只记得一个名字，一句话。
　　段翎。
　　我转山转水转佛塔呀，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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