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药

　　第七章
　　这一日，何清突然将通天塔中所有神侍召集起来。她随意的问过几个神侍的籍贯出身，便让众人散去。众神侍一头雾水，不明白她这是唱的哪一出。
　　其实不过是何清想起来前两日鲁莽拦下她的那个司少君，而她又不想惊动皇帝和太子，所以自己唤了众人来。她本想找出司少君的姐姐，再私下让他们姐弟通个信也就罢了。没想到几个年纪相仿的少女全部问过，却没一个是司玉袖。
　　众人离开后，何清蹙眉想了半晌，终于还是唤来通天塔里负责这些神侍的主管瑞云。她沉吟半晌：“我今日见众神侍，却怎么与记忆里的人数不符？是不是有人没有到？”
　　瑞云垂着眼，小心翼翼道：“启禀国师，所有的神侍都已到场。缺的那几个，已经蒙陛下恩宠，入了冥宫。”
　　何清放在袖子里的手指颤了一颤，慢慢合拢。
　　是了，冥宫。
　　一个人活着，就必定有着生老病死。而殷武帝李无昭的样貌二十年来不曾变化，是因为他已经不是一个活人了。
　　或者说，他已经入了魔道。
　　当年李无昭还是太子之时，皇帝病重，李无昭从边疆赶回宫廷，途中却为敌国刺客重伤。一时间朝纲大乱，四周各国纷纷蠢动，大兵压境。当时的国师——何清之父何秋远为了稳定社稷，动用了禁忌之术，用三百童男女的性命将李无昭的魂魄从奈何桥头拉回阳间。重生的李无昭击退外敌，一年后顺利继位。
　　但何秋远没有料到的是，死过一回的李无昭再也不将人间短暂的荣华富贵看在眼里。他要的是跳脱轮回，永世为王。禁忌之术一次又一次的被开启，李无昭早已经不是当年叱诧沙场的豪杰太子，而变成了热衷修道的残暴帝皇。在何秋远死后，李无昭越加的肆无忌惮，不止是为了抵挡轮回，他还开始为了修魔而嗜杀。
　　越来越多的牺牲品开始出现，殷武帝成了一个永生不死的魔物。
　　而所谓冥宫，是指被李无昭挑中，在修魔的禁忌之术中替代他而死的牺牲品在阴间的所在。那是个比十八层地狱更恐怖的地方。作为是逆天的祭品，这些人的魂魄被囚禁在冥宫，时时刻刻受到红莲业火的焚烧。除非李无昭重入轮回，否则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修道路上，所有的感情都是肤浅而必须抛弃的。只有从天伦之情，礼义廉耻里跳脱出来，才能到达永乐的彼界。既然连作为典范的帝王都如此寡薄而无情，那么王朝里的人民又怎么能宽容温良？
　　当帝皇的欲望之兽被释放出来，整个轩辕王朝都将成为它嘴里的祭品。
　　从坐在最高处的殷武帝开始，到王公贵族、朝廷官员、商贾平民，所有人的良善都正在一点点的消退。
　　这个庞大的国家，正在从根部开始一点一点慢慢腐烂。
　　何清走到栏杆旁俯瞰着塔下匆匆来往的众白衣神侍，朱红色的衣襟在风中微微鼓动。
　　她没有想到，李无昭竟然连通天塔里的神侍都敢动。神侍奉献一生，虔诚的为轩辕王朝和人民向上天祈福。在人民心目中，他们代表了凡人对上天最崇高的敬畏之情，不容亵渎。因此若家族中有一人当选神侍，便是光耀门楣的荣耀。殷武帝如今随意虐杀神侍形同渎神，先不说该如何去和那心心念念都是寻找姐姐的司少君交代，恐怕这消息一旦走露出去，皇族的威信就会产生动摇。
　　何清颇感头痛的抚住额角。随后她回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投到瑞云身上：“此事还有什么人知道？”
　　瑞云也知道此事非同寻常，暗暗冒出冷汗：“禀国师，通天塔这边只有属下一人知晓。”
　　何清吁了一口气，淡淡道：“此事事关重大，你绝不可透露之言片语。退下吧。”
　　“是。小人谨记。”瑞云低声应了，随后退下。
　　他的头一直垂着，所以并没有看到何清看他的眼神。
　　那是一种看死人的眼神。
　　何清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仁慈的人。不论是单纯为了讨好皇帝也罢，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既然这个瑞云胆敢将如此重大的事情都隐瞒着何清，那么她又怎么能相信他能保守这个秘密呢？
　　在这个宫廷里，想要活的长久，就绝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
　　唤来心腹将处理瑞云的事情吩咐下去，何清又记起那个一袭长袍坐在树上遥望通天塔的司少君。
　　他那样真挚而恳切的期盼着姐姐平安的消息，却还不知道，司玉袖已经死去了。为了一个帝皇的私欲，她死在无人知晓的地方。连魂魄也不得安宁。
　　何清也可以取了司玉袖留下的随便一件什么东西当作信物，告诉司少君他姐姐过的很好。可是她没有。
　　至少此刻，何清不愿去欺骗那个目光清澈的少年。
　　她站在通天塔最高一层，从昏暗的窗口遥望着远处的那颗高大的梧桐树，和茂密树枝间隐约的一袭白色。
　　何清隐在窗棂的阴影里，低低吟唱：“山有木兮名梧桐，梧桐木兮凤来栖……”
　　树梢里那一片固执的白色在夕阳里渐渐模糊不清，最终和那高大的梧桐树一起淹没在死寂的夜色里。
　　山有木兮名梧桐，梧桐木兮凤来栖。
　　通天塔的最高处，早已人去楼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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