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女记

　　班会结束后，糕糕和胖妹去了商业街游荡，是故寝室里只剩杜若与暮雪。

　　杜若安静而坐，眉目低垂，嘴角含笑，手中针线缓缓穿过，画布上的男子逐渐清晰。

　　暮雪坐在对角线处，刻意保持距离。因为腿伤，所以四口之家的寝室始终缺少杜若这一员。胖妹与糕糕早与杜若视频聊过，暮雪也曾瞟过几眼，但并未留意。

　　可如今，断腿之人只隔一丈之远，现实如银针，挑开粘了血痂的伤疤，痛得噬骨抽心！

　　那一双阴沉冷酷的眼，或许开在右边角落，或许开在下一个转弯口，或许开在她后脑勺的丝丝发缕中，无法远离，逃避不得！而那双眼的主人，瘦削而立，清冷固执，断腿之旁矗直而立红色拐杖，那拐杖也坚硬冷峻得直指人心！

　　“对不起，晨颜……对不起……”她每每低着头，带着哭音，愧疚又无助。

　　对面人丝毫未语——只脊背挺得愈加笔直，昂着下巴，目光从上而落，把她看进脚尘里，从天到地那样长的厌恶，从荒古到现世那样远的憎恨！数不清，缕不完！

　　暮雪试图去牵她的手，颤颤巍巍的……

　　然，对面人挥起拐杖，用力打落——硬木与骨头间发出凝重的碰撞声，唯独没有人的声音。

　　很久，才有人说：“我还是会做我该做的事情！”是晨颜，冷语砭肤，毫无余地。

　　“不除掉贱人，我不会收手！”她又补充了一句，张扬着不可侵犯的气势，拄着红拐，“笃……”“笃……”“笃……”孤绝离去。

　　暮雪无语凝噎。

　　“不收手？”身后蓦地传来人声，惊得暮雪仓皇回头，却见姐姐立于墙后——“不收手。那就斩掉她的手！”眼神间早已落下一道狠意！

　　“姐，不要——”

　　“姐——”暮雪慌乱喊道，这一声呼喊却将她拉回了现实之中，惊梦，源自心梦。

　　“呀！”对角线处的杜若却着实吓了一跳，银针扎错了眼，刺入指尖，引得一滴血珠子探头而出。她拿纸巾裹住指尖，问道：“做恶梦了？”

　　“唔。”暮雪点头。

　　“你有个姐姐？”她继续问。

　　“是的。”暮雪简单答。

　　“有姐姐真好，凡事都能照顾小的。”她继续穿针引线，在画布背面打上一个蝴蝶结，悠悠的，娴静而温柔。

　　“呵……”暮雪平淡地笑，视线瞥向桌上手机，那里已经很久没有姐姐的消息了。她想，林阳此刻必定陪着她，只是不知她身体如何了。

　　“喂，好看吗？”杜若轻巧地捏住十字绣边角，展开，与她看。

　　绣布洁白如雪，衬得颜色更加艳丽多姿——女生坐于飘荡的秋千上，一男生站在其背后，双手张开，似保护神，又似飞翔的使者。

　　见此绣面，暮雪便将视线移落到杜若脚踝上——胖乎乎的白色纱布，包裹着一层层深黄色的药膏，味道苦涩而沉重。庆幸，她只是扭伤了筋骨，没有断腿截骨那般严重。记得班会课上，胖妹悄声问杜若，你的腿咋摔的。杜若的回答是，荡秋千摔的，彼时，她眉眼弯弯，脸上蒙着甜蜜的笑，“受伤的人最幸福”——她又添了一句。

　　“绣的是你和你男朋友？”暮雪问道。

　　“不！”杜若轻快地否决，“是我和我的‘男人’！注意‘男朋友’和‘男人’的区别哦。男朋友是一次函数上的变值，男人是已得解的x。”

　　“哦，还有此说？”暮雪像个外星人，对此丝毫不关心。

　　“当然。”杜若兀自昂头，幸福气息直逼面庞。

　　“我很幸福！”

　　“因为我有他！”

　　“全世界都比不上的他！”

　　“嘻嘻……”语落，她扑哧而笑，少女娇俏含羞，春心似花。

　　窗外暖风吹至，十字绣微微飘动，黄昏暖和的光芒吹落进来，镀了她一层美好无限的颜色。那一瞬间，暮雪想，杜若真的很幸福。忽地，她亦抿嘴自嘲，嘲自己的错觉，嘲自己的敏感，怎将杜若想成了晨颜——分明是两个不同的人儿！

　　晨颜，又一次想起晨颜，心禁不住地疼了一下，更晃了涟漪，层层散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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