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传 之 月明

　　长老们全都离开了偏厅。
　　秋悦瞧着门槛上太阳射下的光影，即使是初春温暖的阳光，她的眼睛还是被刺痛了。
　　偏厅空落落的，但空气仿佛比方才更要稀薄。
　　秋悦和百里思航还坐在主位上。
　　“父亲，你是不是打算……让我去嫁……”
　　最后几个字，秋悦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很艰难才说了出来。
　　百里思航不语。
　　“爹爹……”
　　言臻站在偏厅侧门的门口扶着门框，眼里带着惊异之色。
　　“过来，坐下。” 百里思航沉声道，却是看也没有看她一眼。
　　言臻闻言慢慢走了过来，在刚才陈叔坐过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悦悦……你现在心甘情愿了么？”
　　秋悦知道，这不是在唤她，父亲从来不会这样唤她。
　　言臻——真正的百里秋悦，其实跪在祠堂的时候长老会的内容她全都听到了，此时她哗的一声嚎啕大哭了起来，扑过去伏在了百里思航的膝盖上——
　　“爹爹，我错了！我那个时候太任性了！我现在回来了，我会弥补我犯下的错的！呜呜……爹爹……”
　　百里秋悦握住百里思航的手往自己的脸上蹭，哭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那个时候……我……失去了你的娘亲……也失去了你……你怎么……怎么这样忍心……”
　　百里思航此时已经语带哽咽。主位上的秋悦——不，言臻，从未见过稳重的父亲流露出过这样的情绪。
　　“爹爹……”
　　百里秋悦知道，此时说再多也无用了。百里思航从她的双手中默默抽回自己的手。
　　百里秋悦乞求般抬头看着百里思航。百里思航却是看也不看他一眼，强自压抑着回忆带给他的悲痛。
　　“言臻，你以后只能被叫做‘百里’了，这是你身份的象征。我承认月族利用了你，我现在——”
　　百里思航站了起来，越过跪在跟前的百里秋悦，走到言臻跟前，一撩衣袍，单膝跪地！
　　“我现在——代表百里家族，代表月族族民对你说，对不起，谢谢你。”
　　言臻此时心底里积压已久的怨恨、不甘在百里思航跪下的那一刻便顷刻灰飞烟灭了。这是一个怎样的父亲，这是一个怎样的承担者。言臻心底里的疙瘩此时也柔软了下来。
　　言臻此时也已经是泪流满面。
　　她狠狠擦了下眼泪。迅速扶起跪在跟前的百里思航。
　　“父亲，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是我，我不知道还会留在这里多久，但我明白，人的一生必须活得有意义，如果我做的，足以影响月族的存亡，那么，我宁愿活得有价值。”
　　言臻这番话，说得虽慢，但一字一句都烫热了百里思航的心。此时的百里思航亦是红了眼眶。
　　她望向失神跪坐在地上的百里秋悦，缓缓伸出她细白的手掌——
　　百里秋悦马上站了起来，走到言臻跟前，握住了言臻的手。
　　言臻吸了吸鼻子，眼睛红得像兔子眼睛一样，道，
　　“我们，一起学习怎么做个好族长，哪天我离开了，你也能继续做个好族长。我们都不要放弃，只要我还在一天，我都会为百里家族，为月族做我所能做的。”
　　“因为我的任性，我去了你的世界，感受过要在不一样的世界里接受从未接受过的东西是多么的困难和孤独，也明白了在这个世界，要生存，并且是以族长的身份生存着，比起生存在你的世界，有多么的辛苦和不容易。真的辛苦你了！真的谢谢你！”
　　百里秋悦说完，紧紧地抱住了言臻。两个女孩，皆是无言地泪流，两颗心，此时，无比地贴近。
　　百里思航仰起头深深的吸了口气，仿佛这样能把欲夺眶而出的泪倒流回去。
　　“父亲，你回去陪母亲吧。”
　　言臻，不，百里说道。
　　百里思航点了点头。转过身便缓缓步出了偏厅。
　　一起学习怎么做个好族长，百里，悦悦。
　　“百里百里，不叫你言臻，感觉像是自己叫自己一样。嘻嘻。”
　　百里秋悦抓着百里的手轻轻地晃，像是在撒娇一般。
　　百里忍不住扑哧一声破涕为笑。
　　“百里百里，今晚我要跟你睡觉！”
　　秋悦红红的眼睛瞪圆了，像只可爱的兔子。
　　“啊？”
　　“好嘛，玉子啊，越来越唠叨了……”
　　“玉子……这两年怎么样了呢？……”
　　说起玉子，百里有些伤感了。
　　“哎呀，你不知道，她呀……”
　　秋悦怕百里伤心，把这两年来所有的糗事都说了出来。
　　走廊上，两人相携而行，一路欢声笑语。

　　雨桐从百里口中得知所有的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她须得改口叫秋悦小姐为“百里小姐”了。
　　因为那天家主同时带回的那个女孩，家主宣布说那是百里小姐的妹妹，叫悦悦。
　　月月？越越？悦悦？是跟百里小姐名字有一个字是同音么？
　　雨桐是两年前百里府大换奴仆的时候才来跟着百里的，那时候百里沉默，她也不敢多问，府里很多奴仆都是新进府的，大家也从来没提过百里小姐有个妹妹。她去问了王管家，王管家是府里的老人了。
　　王管家仍是笑眯眯的满脸和蔼，“是有个妹妹，我们叫她悦悦小姐，她两年前因为太顽皮被送去与她姨娘同住了。”
　　雨桐恍然大悟。
　　经过雨桐多天来的观察。
　　发现两个小姐的性情完全不一样。
　　悦悦小姐她——太活泼好动了！这是客气的说法了，实际上是——顽皮捣蛋。那天悦悦小姐在庭院里修月灵，一个错手把百里小姐不久前在庭院里种下的花，那是酿制“花前”“月下”的材料呀，就这么毁啦。
　　百里府的人都扼腕叹息啊。又得好一阵子喝不到族长妙手酿制的琼浆玉露了。
　　可是，在账房里看账本的百里小姐听到之后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悦悦小姐所到之处，都是一片欢声笑语，大家无论怎么样都对她生不起气来，只除了——她亲爱的爹爹，家主大人，百里思航。
　　雨桐每次给书房里的百里送茶送汤的时候总是只看到百里在向百里思航虚心受教，百里小姐似乎进步很快，雨桐很多次都看到百里思航眼里有赞赏的意味。
　　百里小姐是个沉静的女子，而且聪明！而且勤奋！而且勇敢！而且果断！哇咔咔，她是我的偶像！
　　——雨桐此时正端着茶碗站在书房门口傻笑着，两眼放出崇拜的光。
　　“吱呀——”书房的门开了，百里站在门口。
　　“雨桐！雨桐！你在想什么？”
　　雨桐看到自家女神站在了跟前，马上回过神来。
　　“哈哈哈，想小姐你啊。呃？今天怎么这么快？小姐你要去哪里？”
　　“因为差不多了。要去一趟望海楼。悦悦在那里。”
　　雨桐再次发呆，等她回过神来，女神纤细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大门之外了。
　　雨桐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急急忙忙地推开了书房的门，也忘了敲。
　　“家主，夫人她醒了！”
　　此时书桌后提着笔批阅着百里笔录的百里思航手中的笔“啪”地一声从手中滑落，在灰色的砖板上留下了一抹墨渍。
　　他慌乱地起身，力道大得弄倒了身后的椅子。他双眼迸发着惊喜的光，匆匆忙忙地往一个地方飞奔——静心阁。

　　百里的前脚还没迈出大门，便突然感应到了府内有灵力传输过来，百里顺手一截。
　　是雨桐——
　　“小姐，快回来！夫人她醒了！”
　　虽然岳文清并不是她亲生母亲，她们甚至没有真正地交流过。但此时，涌上心头的，却是为人儿女的狂喜。
　　百里顺道把这道消息传输传了给秋悦，转身提起裙摆就往静心阁跑去。

　　“上回说到……嗨，今天不讲这个事儿了！有新鲜事儿要爆料！”
　　望海楼东南方的那个角，人群的中央，长凳上矮矮胖胖的才爷依旧站在上边时而激动时而神秘地说着书。
　　下边围了一大圈的听客都伸长了脖子，把耳朵凑向才爷。
　　才爷蹲了下来，用神秘的却又让大家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
　　“咱们月族的族长啊，了不得呀！正所谓初生牛犊不畏虎，单枪匹马独闯不明界！她去作甚？修复结界呀！禁地要是被明兵找到了，那可出大事儿啦！话说族长使了招与月同辉，咻咻咻咻——一下子在明兵跟前不见了影儿！可见到那晚的白光满天没？那是咱族长的力量呀！那白光，可是多少年不曾再见到过了呀！哎！可恶的明兵竟派铁骑来追！奈何族长三头六臂也恐怕寡不敌众啊！只见族长眸光一黯！猜怎么着了？——”
　　才爷纸扇一阖，往长椅上一敲——
　　“怎么样？怎么样啦？”
　　听客的眼里是满满的求知欲，还有对话题人物深深的崇拜。
　　“嘿呀那俏姑娘念了灵语，召唤了月亮之门呐！”
　　望海楼东南方的那个角，顿时炸开了锅，就那个角的喧闹声，已经盖过了望海楼里其他的吵杂声。
　　“族长太厉害啦！”
　　听客拍掌的拍掌，拍大腿的拍大腿。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看来，听客们还在期待个大团圆结局。
　　“还能怎么样！纤尘不染，回到百里府又是个光鲜亮丽的俏姑娘了！”
　　望海楼最吵闹的那个角此时又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才爷举起手示意大家再次安静下来——
　　“知道后来族长对咱们的长老怎么说么？”才爷特意压低了嗓音。
　　听客齐刷刷地摇了摇头。才爷捋了捋两撇八字胡后，翘起了兰花指，捏紧了嗓子，脸上是骄傲的神色，道——
　　“请唤我的姓氏‘百里’，我为我的姓氏而感到荣宠！”
　　又是一阵喝彩声。
　　“哇！族长帅爆啦！”
　　百里英勇的形象，就此在月族中流传开来了。

　　“嗤，真夸张。”
　　岳文丹依旧是坐在望海楼二楼的那个位置，饶有兴趣地一边听楼下矮胖说书的精彩表演，一边嗑着炒香的瓜子。
　　“才不呢，都是事实，只是那时多了个我而已。这么不屑你还来听。还天天来。”
　　秋悦此时跟岳文丹隔着一张矮桌坐着，也在嗑着炒香的瓜子。
　　“怎么百里不来？”
　　嗑得口干了，岳文丹端起手边的茶杯，喝了口茶，甘甜的茶水一下子滋润了口舌，吞下去之后，茶香盈满齿颊。这茶叶，也是百里亲手摘亲手晒的。
　　“怎么，想人家啦？”
　　秋悦也喝了口茶，好喝得让她眯起了眼睛。
　　“别胡说，只是想着她的‘花前’‘月下’了。”
　　“嘿嘿嘿，想着跟人家花前月下吧。”
　　岳文丹毫不客气地给了秋悦一个爆粟，小丫头，脑袋里都装着啥？
　　“呜呜……四天后是百里的登位祭祀大典。”
　　秋悦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我会去的。”
　　突然，秋悦感应到有灵力传输过来，她伸手一截。
　　虽然秋悦才回到月族不久，但她感觉到以前的灵力似乎慢慢地恢复过来了，此时使用灵力传输消息接收消息是已经绰绰有余了。
　　是雨桐。
　　她听完之后，心里的焦急狂喜一股脑儿随泪水涌了出来。
　　岳文丹的手忽然被身边的秋悦紧紧抓住。
　　“小舅舅，娘亲醒了。”
　　岳文丹嘴里那颗瓜子儿还没嗑开，脸上尽是震惊和喜悦的神色。
　　他立马吐出那颗瓜子儿，拉起还泪流满面激动不已坐在那儿的秋悦。
　　“赶紧走啊，傻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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