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闻喧声过

　　自黄金周踏青又过了一个多月。我觉得祁浣越发奇怪。她时不时会不来学校，又时不时会走神走好久。最奇怪的是，她很少笑了。
　　我有一次问她，说祁浣你为什么最近那么少笑啊，她愣了愣，笑了，说可能最近比较辛苦。
　　我看得出那个笑是挤出来的，本来还想问问为什么辛苦。但是祁浣一副不让我问的样子。

　　而且，乔若柏更加奇怪，他居然跟我告白，说他喜欢我。
　　就是一天下午，放学了我正要走。乔若柏叫住我，突然说了一句季暄我喜欢你。
　　班上人剩的不多，听到这话好像都愣了愣。我也愣了愣，然后看见祁浣慢慢地从后门走了出去，她明明坐在前排。她出去以后，剩下的人也从座位上离开，蹑手蹑脚地从后门走出去，还带了几声奸笑。
　　等到我的视野里已经完全没有人了，我才看着乔若柏，说，你再说一遍。
　　他果然再说了一遍，还似笑非笑地问了句，“怎么，你不相信么？”
　　我不似他那般戏谑，只认真地说，“不相信。”又觉得这气氛好像太过严肃，就加了句，“因为我一点都没看出来。”
　　我等着他的反应。过了两三秒，他却让我分析一下他的心理活动。我想了一会儿，就开始一本正经地分析。我说，“因为你觉得我是个不错的人，但你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我，就想试试。”
　　我换口气，接着说：“如果成了你不亏，不成也不亏，因为其实你知道自己不喜欢我。”
　　他的眼睛本是空洞，如今突然闪了一下。我心想是不是我说错了，额角逼出一滴汗，顺着头发滑下，挂在脸颊上。
　　我正想问问，“你……”被他打断，“你接着说。”
　　我想，既然你乔若柏都不怕我说出来，那我就说呗。“你是不是觉得我像一个人？”
　　看到他愣住，我很得意。“可是你发现没有，我头发比她短得多，远不比她温柔善良，也不如她那样爱笑。”我一边说，一边观察乔若柏的表情。他的脸泛起微红，我在心里喊yeah，夸我自己真棒。“其实我跟她完全是不一样的人，你想把我当成她，是因为我们身高像，还是因为我们都喜欢背深色的书包？”
　　我抬头看着他，等他说话。等了很久，直到能听到外面的风吹落了好几片叶子。我奇怪明明是冬天，哪里来了叶子落下。
　　等了很久，他说，“是开学那天，你的头发翘起来的样子，很像她。”
　　“不过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是她。”他笑了，日出一样让黑暗瞬间褪去。“你比她直接多了，小心话说得太明白以后嫁不出去！”
　　“我有没有人要自然不用你管！”我其实很生气，虽然他以前是夸过我“挺漂亮”，但是现在咒我没人要又是怎么个意思？
　　乔若柏不理会我的情绪，只是说：“当然要管啊，你不是我的朋友么。”我心说怎么有人被甩了还要做朋友，到嘴上还是说，“你说是就是。”
　　他还是笑了，是平时那种轻飘飘的很花花公子的笑，他说，“谢谢你啦。”

　　我总有一种事情被聪明伶俐的我圆满解决的感觉。一颗半提着的心脏被轻轻放下。虽然乔若柏他没有问我是怎么发现的，但我却已想好了台词，好炫耀一下我察言观色的本事。
　　我很能看别人脸色的的，除了没表情的，不管什么我都能看出个所以然。
　　不过我其实对“见着别人心思”这事很有阴影，本打算再也不干这种事的。奈何乔若柏和祁浣都莫名其妙地在脸上写满了莫名其妙的忧郁，我怎么也受不了夹在他们中间，今天正好得了机会逃脱。
　　注意力刚集中过就容易分散，我听见外面又吹来几声叶落的摩擦，我心想叶子啊你就掉吧，掉完明年春天也就要到了。似是不再有叶子落下，却听得键盘被敲击的声音，或重或轻。
　　嗯，很有节奏，只是有点快。
　　我猛地看向讲台，一双被阳光照得比平时白了些手，骨节分明却不尖锐，敲着键盘就像电视里的刺客飞檐走壁。我微微转了转眼珠，他还是一副没有表情的表情，认真地看着电脑屏幕。似是觉察到了我的目光，他转过头来，眼里仍是波澜不惊。
　　我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愣住，想了想还有乔若柏呢。我往乔若柏站过那处抬头一看，却什么也没有。
　　我忘了其实乔若柏道谢之后顺带道了声别。
　　我低下头，思忖自己该说着什么，却出来一句很不成体统的话。
　　咳，我说，“哎哟夏子敬，你摁键盘摁得好认真，就跟我弟弟打游戏的时候一样。”
　　我后悔了，夏子敬此时什么事都可能做就是不可能在打游戏啊。不过其实他不可能做的事也还有更多，比如网购啊聊天啊看奇怪的网页什么的……
　　他好像笑了？好吧是我错觉，他怎么可能笑，我对自己的幽默细胞实在一点信心都没有。我心想其实夏子敬只是脸部肌肉稍微松弛了一小会儿。
　　其实我说完话没多久，夏子敬他就说，“我在整理资料。”
　　我沉默了，没想到夏子敬你真的那么正经。我本以为他逮着这种旁近无人的时刻应该会暴露一些不为人知的行为，却没及时想到这种旁近无人的时刻根本不是人夏子敬逮着的，是乔若柏制造的。
　　我想着正要说“既然您这么认真我便不打扰了”。但当话还咽在肚子里，他倒先开了口，他说，“你来看一下。”
　　我制着心脏的跳动走过去，敢情他是跟我分享复习资料呢？唔......年级第一名的资料啊......我是十分十分好奇的。
　　可惜根本不是什么高考复习资料。

　　夏子敬在整理的，是A市自主招生的信息。A市的重点大学，包括A大，T大，W大等等都出台了明年的自招方案。夏子敬把它们整理好，还顺带整理了往年几大高校自招真题和一些模拟题。我定睛看了一会儿，他也是沉默，让出电脑前的位置容我仔细看。过了十几分钟，他问我这文档做得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当然是好极了。
　　不管是字号还是字体都用得那么适合，重点清楚明白地置在显眼的位置上，还在每页特定的地方留了空白，应该是用来记笔记的。
　　我知道自己不会夸人，只顿着说：“很好。”怕他以为我在敷衍，又补了句，“我不太会夸人，但是这个真的很好。”
　　我发现他愣愣地看我，接下来认真地，缓缓地说出话来：“嗯......谢谢你。”
　　虽然说他一贯很认真，这次似乎显得......尤其认真？还是说......他只是被我的回答弄尴尬了......
　　我没办法，读不懂他的表情，只好也愣愣地看回他。
　　对视得似乎有点久，我趁机打量他一番：额发不长，露出的眉毛平平地横着，极衬他无表情的脸；单眼皮下的眼睛，此时睁得比平时稍大了些；眼里似深潭见不着底，是一片黑，唇微抿。我觉得他真是生了副适合沉思的面孔。等我看透彻了，我们竟都还沉默地保持着方才的局面，我觉得很不好意思，十分不好意思，就低了头。
　　我不太敢发出声音，又不好一直低着头，就抬了头，想找话说：“呃......”
　　我的话在夏子敬面前总是会在出来的一瞬被硬生生地塞回去，不管是被动还是主动。这次，是我“呃”完后发觉了自己根本没有想好要说什么。
　　但还是抬了头，还是对上了他的眼睛。
　　一瞬间我发现原来他的眼睛并不是黑洞，原来也有东西能在他深潭不见底般的眼里被照出来，那个东西，竟然是我。
　　咳咳，一瞬之所以被称为一瞬，是因为它本来就只有一瞬。他躲开了我的目光，微低了头，说：“今晚我会把资料发给老师修改，改好后我在班上再说明一次。”他抬头，重新用泛不出一丝波澜的眼睛看着我，“如果你不太清楚，可以下周再听我说。”
　　几乎只能靠本能反应，“啊......谢谢。”想起来今天耽误了他那么多时间其实都是我的原因，就很不好意思，非常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打扰你那么久。”
　　他只是很轻地说了句没关系，又很平常地问我去不去吃饭。我正感慨原来夏子敬也会说一些这么日常的话。回过神来我却已跟在他后面走出教室好远。
　　嗯......不近不远，是中间恰好放不下一个人的距离。

　　我很恍惚，也忘了去到饭堂发生了什么，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最后，竟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我站在了宿舍的门前。
　　自忖这个时候宿舍里应该没有人。打开门，我却看见祁浣的桌子上，祁浣正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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