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菊/冢不二]江山无色

　　第七章：

　　将菊丸送至千禧侯府的朱红大门门口，大石转身想走，菊丸把他叫住，然后将身上水蓝色的外袍递给他说：“夜凉。”
　　大石犹豫一下，接到手里，菊丸转身进了大门，大石久久没有迈开离去的脚步，门里门外两个人，一个孤单一个悲哀，一个不肯说一个不肯问，同时抬头看那璀璨的星空，却只看到一份沉重，天幕带着根根银刺要落下来生生砸到人身上一般。一弯月，不明亮不闪耀，给不了人一丝希望。

　　最终菊丸也没有再往前走，打开门，坐到门槛上，挥退下人，菊丸看看屋外有些惊讶的大石，拍拍身边的门槛让他坐过去。

　　大石过去坐下，猛然一阵风吹过，寒意尤甚，大石将手上外袍再度披到菊丸身上，菊丸失笑，然后将袍子扯出一半，把大石往自己身边拉一拉，将那一半袍子披他身上。

　　深秋的千禧侯府朱红大门下，高高的门槛上坐了两个锦衣男子，一件水蓝色的袍子披在两人身上，将两人距离拉的不能再近。

　　两人都盯着星汉灿烂的夜空，许久大石说：“英二，对不起。”
　　“和你有何关系，说什么这样的话。”
　　“你恨太子吗？”习惯了叫太子，认识的二十几年都是如此，忽然改口叫皇上却如何都没有习惯，熟识的人说话，还是习惯叫那个当今圣上为太子。
　　“不恨。”他当然不恨，恨是为何物他明白，因了曾经那份友情，他不恨，但是他不原谅，绝对不会。
　　“你回来了他很高兴。”
　　“我知道，他经常派人来叫我进宫，我全推了。”
　　“他不会再对付你的。”
　　“我知道。”
　　“他是个好皇帝，至少现在看来。”
　　“有可能。”

　　“英二，在我面前不要躲了。”
　　“恩，不躲。”菊丸将头放到大石肩上，他哪里想躲，因为根本躲不过，“不思量，自难忘”，若是忘得掉倒好了，只是有些东西如刻进了四肢百骸，若忘了，则非要毁了这幅身躯不可。

　　“这是先皇驾崩前夕给我的，你收好。”大石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正面是祥龙戏潮图，反面是小篆体的两个大字“免罪”。

　　菊丸猛地坐直身体，“为何给我？”
　　“我留着没用。”
　　“哼，那我就有用了？大石秀一郎，你也未免小看了我。”菊丸墨中透蓝的眸子里星火燎原。

　　大石看看他的样子，许久，只是伸手将他额前微翘的刘海顺到耳后，“英二，无论何时都别忘了，你还有我。”说完起身将水蓝色的外袍再度披到菊丸肩上，菊丸也起身，大石便将袍子好好给菊丸紧了紧，然后便走了。

　　菊丸看着夜色里那个颀长的身影，黑发比之夜色要更加黑，倒似自己身上这玄色的衣衫一般，风吹过，长发如絮飞舞，和着飘飞的衣衫，潇洒，寂寥。

　　菊丸回屋将门关严，躺在床上，双手将那件水蓝色的衣衫紧紧抓住，若说救命稻草，或许这便是了，回京以来，菊丸第一次睡的很熟，梦里不再是铺天盖地的鲜红，而是母亲端来银耳莲子羹，父亲过来拍他肩膀，大哥揪着他耳朵说再不许去他的店铺，二哥看着他的字说洒脱有余稳重不足，三姐拉着她去看花灯会，四姐摘一朵月季送给他说花之贵者瘦客也。

　　第二日再有人来叫菊丸进宫，他便去了，没有再找借口说自己身体虚弱正在调养。

　　即便是深秋，后花园里也是花团锦簇，粉的、白的、黄的、红的，各色花卉，菊丸全不在意，独停留在一株月季前，闻闻花香，面上笑容初绽，背后一个着明黄衣衫的男子巧笑嫣然，“喜欢吗？喜欢我叫花匠移到你府上。”

　　菊丸转身，退后一步，躬身，跪拜，“臣参见皇上。”
　　“起来，都说了你我兄弟不要这般多礼的，怎么还参见参见的。”皇帝伸手将他拉起来，菊丸起身，低头，“谢皇上。”

　　刚才的笑容就这么僵在脸上，皇帝大石要有几分难堪，这明显的疏远他不可能感觉不到，再仔细整理了下表情，才又开口道：“身体可还好？上次我叫御医过去了，他说你体虚，得好好调养。”
　　“谢皇上关心，臣身体已经很好，以后会更加注意。”语调卑微，声音轻小，低眉顺目，哪儿还有那个小侯爷的样子，皇帝有几分心疼，这是整个书斋里唯一和自己亲近的人，也是他除了大石秀一郎外唯一的朋友，只是就连他难道都要失去？

　　“前日里，湖州太守送来许多芙蓉糕，是那儿的特产，比京城里的好吃许多，我叫你来尝尝。”皇上前面带路，领着菊丸进了后花园正中的圆心亭。皇上先坐下，菊丸立于下首，不言不语，没有一个友人该有的任何动作。

　　皇上长叹一口气，然后说：“菊丸，坐下好吗？”
　　菊丸低头说：“谢皇上。”而后坐于皇上对面，依旧肃身垂首，恭敬、疏远。

　　“尝一尝吧。”皇上将一块芙蓉糕放到菊丸面前，“我吃过了，味道很好。”

　　菊丸吃一口，味道没有京城买的芙蓉糕甜，有星星的苦味，还有点茶香，应该是里面放了很少的茶粉，和京城的松软不同，很酥很脆，确实有些特色，但是，菊丸不喜欢。

　　“好吃吗？”
　　“回皇上，甜香酥脆，味道不错。”
　　“那就好，我叫他们送你府上几份。”
　　“谢皇上。”

　　菊丸没有在宫里呆多久就回去了，然而他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那十几盒芙蓉糕给摔了，他以为自己能控制住，确实在他面前，他控制了，然而回家后就发现自己想要原谅他的这份心更加不能原谅。

　　杀他全家后再无事人一般送出关心希望那人也能不计前嫌甘心接受，世间还有比这更为可笑的事吗？

　　…………………………

　　书斋里其余众人围着菊丸和三皇子，俩人的下牙一人掉了一颗，说话也比以往含糊不清了许多，菊丸胸脯挺的老高：“我听人说了，牙齿掉了还会长新的更白更亮的出来。”红衣红发的孩童脸上满满都已期待，旁边着明黄衣衫的黑发小童也不住点头。
　　“是啊，皇后也说没事。”三皇子立刻声援，昨日里只是在平常的玩耍而已，忽然的牙齿就掉了，小脸都吓青了，幸而皇后在，确认了好几遍后才安心等着长新牙。

　　“哼哼，不要看了，你们也会掉的。”菊丸两颗小虎牙露出来，笑容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其余几人马上捂着自己的嘴，不要啊，掉了牙齿好难看。

　　太傅来了，拿着戒尺拍一下书案，几人都回了自己座位，菊丸和三皇子看看对方，笑容灿烂，一人没了一颗下牙。

　　今日太子又没来上课，菊丸回头看看后面的书案，戳戳身边专心听讲的三皇子，“哎哎，三皇子，太子为什么总不来上课啊？”
　　三皇子压低了声音说：“太子身体不好。”
　　“哦，怪不得呢，真好，也不用读书也不用习武，嘿嘿，全部时间都可以用来玩。”菊丸说着就露出了一脸羡慕的表情。
　　“可是他身体不好，都没法玩，很多时候都躺在床上。”
　　“哦，可以躺在床上玩，真好。”在八岁的菊丸眼里，就不知道身体不好为何物，总之太子就是可以常常躺在床上玩的人，所以他羡慕太子。
　　“躺在床上不能玩。”大石解释，但是那个名唤做菊丸英二的小侯爷似乎根本不去听他在说什么，只一味的向往着那种不用读书没人管束的快乐生活。

　　“哎，三皇子，我们用完午膳不要睡觉休息了，我们去找太子玩吧？”
　　三皇子不知道这个新来的伴读又打什么主意呢，但是见他眨着一双墨中透蓝的眼睛，闪闪的星光里都是狡黠，想要拒绝却鬼使神差的点点头，点完头后又后悔，怕是今日又要被先生罚抄书了。

　　“啪”，戒尺拍在案桌上的声音，清脆响亮，太傅视线看向菊丸和三皇子，菊丸赶紧低头看书，大石脸上通红，前面桃城嘿嘿笑，桃城旁边的书案后面座的二皇子和佐伯抖着肩膀斜眼看他们，他们后面的乾贞治似是什么都没注意到一样继续看书。

　　太傅干咳两声继续讲课，外面有不知名的鸟儿在枝头鸣唱，后花园里花香阵阵飘来，是谁的狼毫笔滚到桌上，不小心将书页糊了一块黑墨，下面字迹都看不清了，是谁拽拽旁边人的衣袖说皇后娘娘给了我许多好吃的我分给你一份，是谁涎着脸流着口水说好。

　　阳光炽烈，远处池塘里金鱼欢快畅游，无事的丫鬟拿着食饵，一撒下去，满池金鱼都往那里游去，里面最好看的一只，闲闲的游在外圈，明晃晃的金色，小丫鬟喜欢那只，然后将食饵远远扔到它前面，他这才去吃一口，丫鬟裂开嘴角笑嘻嘻的跟身边另一个小丫鬟说：“这只金鱼最骄傲了，我给他取了个名字，娇娇，怎样？”，另一个小丫鬟笑的合不拢嘴，“怎么取了这么个女娃似的名字？”

　　午膳时分，二皇子将自己那份甜汤给了佐伯，因为佐伯最近肠胃不好，所以没法吃不易消化的食物，桃城去抢乾的清蒸多宝鱼，结果被乾不动声色地抢了他的琉璃鸭，菊丸几乎抢了三皇子所有的东西，抢完之后就吃饱了，自己面前的几乎没动，最后不得不又把自己面前那份都给了三皇子。一场午膳吃的跟上战场一般，旁边丫鬟看着六个小童吃饭的模样笑个不停，礼仪太傅过来看他们，不得不感叹自己还得教很久他们才能出师，便摇摇头走了。

　　用完午膳菊丸就拉着三皇子去了辰安阁，三皇子自然以前经常来辰安阁所以对这里的摆设并没有怎么惊讶，菊丸却不同，对于满屋奢华的不能再奢华的装饰，菊丸只有睁大眼睛的份。

　　丫鬟通知病榻上的太子，三皇子和菊丸公子来了，太子坐起来，丫鬟给他背后垫上三四个软枕，三皇子和菊丸进去的时候就见到太子一脸的欣喜表情。

　　菊丸哪里顾及什么礼数，盯着太子看，三皇子拉拉他衣袖，他这才回过神来说：“太子，你病了？”
　　三皇子大石秀一郎在一边觉得很尴尬，明明告诉过他太子身体不好了，他竟然还问这个任何人都看的出来的问题。

　　“恩。”太子倒是不恼，只是微微一笑，而后拍拍床沿，示意菊丸坐过去，菊丸高兴地坐到床边，“唉，你真不能出去玩啊？”
　　“不能出去。”
　　“三皇子说的是真的呀。”菊丸看着大石秀一郎说，大石无奈，他本来说的就是真的，菊丸继续说：“唉，真可怜，连玩都不行，那以后我经常来陪你玩好了，你不要难过。”

　　年仅八岁的菊丸伸着帮嘟嘟的小手去拍九岁的太子的肩膀，旁边三皇子也为太子高兴，终于有人愿意陪太子玩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