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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隐迷香,所谓修罗(中)
“冲田先生也喜欢这些京都点心么?”我们在那家老字号的果子店相遇,我自然是喜悦的,不过表面上还是平静——毕竟我也是个女孩子,总还得有那么一点点的矜持。
“你是……”他看着我的脸,思索了一下,“啊,弥月小姐?”
“正是我,”我调皮地一笑,“还记得我啊,我该说受宠若惊了呢。”
“胆大异于常人的小姐啊,怎么可能忘了呢。”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目光里却有着些许的疏离。
“那么我是不是该说,冲田先生是位胆大得异于常人的人,我又怎么可能忘得了呢?”我不甘示弱地和他抬杠。
“胆子大哦?”他笑得前仰后合。
“喂,有那么好笑吗?”我莫名其妙。
“啊,抱歉抱歉,”他擦干笑出的眼泪,“只是从来没有人用‘胆子大’来形容过我呢,忍不住就笑出来,失礼了。”
“好啦,不跟您抬杠,”我撇撇嘴,“听说这里今天出了新的点心哦,不知口味如何呢?”
“弥月小姐也是冲着这个来的么?真是巧啊。”
“两位客人,不好意思,这个……只剩一包了。”店主抱歉地笑着。
“不是吧!”我脱口而出。
“是么……真是可惜啊,那么……就让给小姐吧。”他遗憾地笑笑,转身欲走。
“那好,我买下了。”我从钱袋里拿出钱付给店主,小包的点心拿在手里,沉甸甸。
“冲田先生,”我叫住已经走到店门口的他,“这个,送给你。”
“弥月小姐?”他有些疑惑,“不必了,还是小姐留着吧,小姐也喜欢的,不是么?”
“只是现在嘛,我更喜欢把它送给你呢,”我伸出手去,那包点心放在手心,“没什么理由,只是想这么做而已。”
“想这么做啊……”一缕微笑从他唇边漾开去,“那么,谢谢小姐了。”
“为什么你要谢我呢,我不过是做了我想做的事而已。”我转身走出店门,心里隐隐有点失落——为那声谢谢。
谢谢,是疏离的词语,亲人之间,最好的朋友之间,是从不言谢的。
不过这次以后我们便多了许多交谈的机会,每每在果子店遇到,总要交流一下对京都点心的看法。碰上他有时间的话,我们就一人一串丸子坐在田埂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一些没头没脑的问题,他给我讲述他的一些恶作剧,譬如抢土方先生的发句集来看然后被后者狂追,逗得我大笑不止。
然而关于感情的事却似乎是我们之间的禁忌,偶尔触到这方面,便急急地转移话题。爱谁,恨谁,都不愿去提起。我们就这样维持着淡淡的关系,畅所欲言却始终没有触到更深的那一层。
有时他执行任务,我便躲在一旁偷偷观看,直至他收刀回鞘。
不得不承认,我更爱的是他浴血战斗的模样,大朵大朵的血花在幽静的小巷里绽开,落地,人的生命被轻而易举地终结,简单而干脆。他战斗时,眼神专注,表情却是一如既往地平静,浅葱色的羽织飞扬如画,对手的鲜血点染成朵朵红梅。
他的微笑如花香水韵,沁人心脾;他的刀却如醇酒,凛冽而醉人。
一次我对他说起这件事,他大惊。
“弥月……真是,也太乱来了吧。”他脸上有担忧之色。
“你大可不必担心,”我笑道,“弥月嘛,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伤得了的。这只手,可也是拿惯了刀的手呢。”
“这样啊。”他口里咬着丸子,声音有些含混不清。
“是啊,我七岁的时候就开始随家里的武士练习了。”
“是么……比我还要早一些呢。”
“是啊,都那么多年了……”我从竹签上咬下半个丸子,细细咀嚼,这一家的丸子果然名不虚传,甜而不腻,是百吃不厌的佳品。
“那么多年了啊……”他若有所思。
“是啊,那么多年了……”我悠然道。
“那么多年了……”
“那么多年了……我们好像把同一句话重复了很多遍吧。”我大笑。
“是哦,”他吐吐舌头,扬扬手里剩下半个的丸子,“这丸子真是好吃。”
“是好吃。”我吞下口中的半个。
没有问他为什么要拿刀,因为我不想在他回问的时候告诉他“我只是因为闲着没事干才去学习剑术的。”
那样对他太残忍,但是毕竟人的出身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即便是如他这样的天才,也有无可奈何的地方。
不过话说回来,他的身体的确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过度的劳累与病痛,正在一点一滴地蚕食着他的生命。
“松平大夫说,是一种红色的绝症。”那天傍晚,他盯着天边血色的落霞,漫不经心地对我说。
“是么……”我直起身,望着他的侧脸,阳光在原来苍白的底色上覆上了一层金色,唇边还有一点淡淡的血痕,那是剧烈的咳嗽带出的鲜血。
“那么,你希望的是怎样呢,活着,还是死去?”我说。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低下头去,捡起一块石子,扔得远远的。
“你永远都是这么冷静呢,弥月,”他眯起眼睛,“如果可以的话,真想看看你惊慌失措的样子哦!”
“那基本不可能哦!我又不写俳句。”我冲他眨眨眼睛。
“那也是,”他向着天空伸出手去,几束光芒从指缝间漏下,“阿步姐,还有山南先生……应该就要可以见到了呢。”
“嗯……”我沉吟道,他的手背上还有未消的伤痕,我知道,那是山南敬助的恋人明里用长长的指甲刻下的。
那天他跟我说起山南的事时,眼里分明有异样的光在闪动,然后我说,如果你想哭的话,就哭吧,我不会为你担心,也不会为你难过,因为这不关我的事。
于是他哭了,眼泪渗进我的胸口,微烫。我一直那样抱着他,直到他哭罢,然后在一条洁净的手帕上留下斑斑血迹。
放心地哭吧,不必顾虑我的感受,因为我不会像你身边的那些人那样,因为你的事情而担心难过,我不会在乎我自己以外的任何一个人,我这么对他说着。
假如我为他担心的话,会让他也为我担心,过多的思虑,对他也是有害的吧。
他也需要一个释放的出口,那么,就让爱着他的我,来作这个出口罢。
反正,我也不在乎。
“我……还是不明白呢,”他呢喃道,“有些东西,始终还是想不透。”
“那么,便活下去罢,既然你有活下去的理由,便努力活下去吧。”我淡淡地说。
“弥月小姐,似乎对一切事情都看得很明白呢。”他笑起来,很可爱的样子。
“我嘛,或许只是非常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仅此而已。”我用手指在地面上一圈一圈地画着,却无论如何画不圆。
“鬼之子……修罗之道……”他轻轻地念着这两个词。
“是你的选择。”
“是的,我不曾后悔,”他的眼眸明澈如水,“谢谢你,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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