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⑦
从警局这一遭回来,大家都有些困倦。黑夜噤了声,像一张老者的脸,怡然安定。陆易的幽灵车在人烟稀少的街道悚然摇曳。
垂垂老矣的幽灵车最终没能赶上掩掩关阖的校园主门。
大家下了车,精神委顿起来。陆易点燃一支烟,斜倚在车窗外,定定盯着一排望不到尽头的铁杆筑成的校园围墙,目光很是纠结。
铁杆围墙顶上是一根根朝天的茅头尖儿,夜晚望去森严无比。
我适逢其会暗暗迎合道∶“报告老师,请问翻墙算不算是田径项目中的跨栏跳跃?”
陆易摇头哂笑∶“太冒险了。夜黑风高,男生搞不好会变成女生,女生搞不好会变成女人。”
我暗暗点头,陆易又启动幽灵车,绕了十几分钟,将车停在了校园一侧偏门。
偏门对街有一家门市便利店,老板是个中年大叔,大肚偏偏笑容可掬,每逢学生便要拨弄几句,否则心中闷骚怕会沉寂成灰。
此时他正捣鼓着灯箱上一串彩色迷你小灯炮,望见我们一行人自车上下来,便朝朱雅洛信口喊道∶“朱美丽,你已在本店赊了20几瓶饮料钱没给,等你发奖学金,我家小猫也会打酱油了!”
朱雅洛十分不满夜间讨债,朝大山叔狠吐舌头,“话说我寝室攒了20多个中奖瓶盖儿,明天拿给你!喝一瓶中一瓶,缘分啊!”
大山叔咧嘴做了个鄙视的中指。
这时偏门管理员将电门打开,幽灵车徐徐划进了校园,陆易忙不迭冲门检摆手,表示招呼。
我也顺窗探头望去,因为平时很少从C大此门出入,也记不清门检模样。就在这时屋内忽然熄灯,我只望见一片漆黑。
二赖像一滩烂泥被陆易和金森从车厢架了出来,嘴中竟还在喃喃梦语。陆易计划将他弄到教师宿舍借宿一晚,金森上前,一甩膀子便将二赖抗上了肩,力道如此惊人。
二赖呆滞的像个懵懂的孩子,仿佛苦涩的哽咽了一声,断断续续的哼唧了一句梦语∶“妈我不唱了,求您……别打我了……”
我与朱雅洛飞快的对视一眼,陆易等人仿佛没听见般,若无其事走开了。
回宿舍的路上,我正若有所思,朱雅洛忽然想起有东西落在幽灵车上,又折返回去。
走在女宿舍楼下的花圃丛中,仰头望去几盏灯光自寂静的大楼散放出来,女生窈窕的倩影像白绢上的剪影,芳华隽美。
清风吹散了眉宇烦愁,将脚边青草也吹得簌簌作响。
身后有人喊住了我的名字。
这是有些恬柔、低缓,又暗哑幽微的声音。这个声音,曾在多少次电话中给过我无微不至的关怀,填充了那些岁月曾亏欠我的,误以为终于被上天垂怜而赏赐的真正属于我的温情。
左小迪,他的声音,比春山还温和。
可这山峰太冷,让我瞬间如沐冷雨,慌乱,却动弹不得。
我缓缓闭上眼,唇角抿起,狠咬,手指拢成了拳,想要发足狂奔。
左小迪几步踏过来,仿佛就站在了我身后,他说∶“你不要走,语惊,难道你能躲我一辈子?”
我心中苦笑,汹涌的酸楚涌上了心头,仿佛心跳也艰难起来。
背对无言。昏黄隐晦的灯影照在我惨白的脸,我皱紧了眉,一些从不敢深思的回忆仿佛要挣破樊笼般逃逸,是他的声音打开了一切。
我的身体也疼了起来,像咒语般,让我在灯影下瑟瑟发抖起来。
左小迪的声音很轻,怕我像每次逃遁般,只由夜风送来了低哑的声息,他说,“我是不是大错特错了?”
我的呼吸愈加孱弱。曾经我是痛恨人生的,痛恨错误的来到这个世界,痛恨不被关爱,痛恨一时意气之争,让我付出惨痛的代价。可当一切故去如梦塌陷,当废墟平静久埋,其实我从未想过在回忆中追讨谁对谁错。
“这些于我……都已经不重要了。”我勉力挤出声音,瞬间湿了眉睫。
“怎么会不重要,我们曾经那样快乐。”他的声线已经沙哑,清锐的咳嗽声仿佛就贴在脑后。
我闭眼伫立在那里不曾回头。可在深暗的脑海中,我看到他眼内星光如闪。
我冷静的回答∶“那是你的快乐,不是我们,不属于我。”
我真是不争气,还是伸手揩去了无声纷落的泪水。
左小迪绕到了我身前,面容伤感黯淡,他摇摇头,苦涩开口∶“我知道有些无错永远无法被原谅,我知道我不值得被原谅。可是语惊,我只求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让我将一切愧欠负疚偿还给你,好吗?”
他楚楚哀求,欲捉住我的肩。
我蓦然退后几步,意识渐趋平缓,惨笑着摇头,微弱的摆了摆手∶“你不要再过来。你走近一分,曾经的伤害就清晰的裸裎一分。”
他怔在那里,像一尊亘古屹立的雕塑。夜风吹过他多愁的目光,鸦青的鬓角。
每退却一步,我都似踩在刀锋上。似曾相识的绞痛又一次袭来,我冰凉的手心不禁抚住小腹,那里承载着一切摒弃与背离,和咎由自取。
那里孕育过一个生命,让我第一次喜极而狂的感谢上苍,终于肯让我这颗生长在荒凉之地飘摆不定的灵魂有了皈依与延续。
我人生所有的祈祷与孤托,占据我生命全部喜悲,直到失去,最终彻底脱离这具躯体。
我只觉无限悲凉与苦楚,在这梦幻般的月光下,我努力平静的说∶“左小迪,我们曾是对彼此有过期望与承诺的人。这些东西成了解不开的枷锁。释然吧,何必一再提醒结疤的伤痛。谁是谁非都不再重要,所以也别再纠缠了。我们的交织本就是错误的起.点,也许你我只是两条违背上天命理的妄念,越缠绕越致命。我们给彼此都留些底线与尊严吧,让往事悲欢都低落到尘埃里去,从此相见陌路,此生了然,好吧 ”
我走过他的身旁,他的双眼好像在一夜之间老去。我麻痹的双腿,以最快的速度隐入楼舍大门内。
郑佳妮和小春还点着灯。自从出了那样的事,校园主门夜间封闭,除了学生宿舍楼会灯火通明到很晚,校园里每个角落都好像宫禁一样。
小春正踱在镜子前,摆弄一件新衣服。她表现得满不在乎,对着镜子做出假装拿出一支香烟,轻轻点燃的手势。然后缓缓从嘴唇中间吐出一缕二氧化碳来,好像烟雾弥漫在镜子前笼罩着她的眼睛。这是每晚睡前她在镜子前必做的反复动作。
这时,她向后甩了一下她那一头长发。单手掐着斜拧的腰,目光比横过来的手指更勾人。她幽幽的说∶“我在淘宝新买的衣服好看吗?郑佳妮说美仙了,无论哪个男人看了都会心旌荡漾,梦驰魂离。但是你知道,没经历过二战的男人我是不会信任他的……呵呵呵呵。”
郑佳妮噼里啪啦的敲着键盘,“到底买不买啊,我付款了啊!”
我上下打量小春一眼,叹息道∶“我勒个深深的去,这么好看的衣服,你不去整个容搭配一下吗”
小春的袜子飞过来了。像黄蜂群一样,让我左右躲闪不及。
她连珠炮似的又扔了一筐。这些从大一入校起封存至今的秘密气层瞬间溃散奔泻,势要熏个尸横遍野。
小春的人生格言是,不说硬话,不做软事,不洗袜子。哦也~
我扑到郑佳妮一旁,乞求有难同当,眼风恰巧瞥到郑佳妮付款后给了卖家清一色五颗星好评,并评论道∶衣服帮我同学买的,她穿着很丑很丑,我很满意非常满意耶耶耶。
寝室电话这时候响了起来。
我躬身窜出小春纤细胳臂,将她嬉笑甩打抛之脑后,抢起话筒道∶“这里是未成年花朵室,请问您找哪朵?”
电话那边没有声音。
小春伫在身后咯咯咯的笑起来,捏着嗓子学老母鸡。
我冲她挥挥手,又耐心等待半分钟,觉得电话那边仍是停尸房般死寂,我觉得无聊至极,正要挂断电话时那边终于串出一个女人声音,不温不火有些静雅,“麻烦您帮我找一下王语惊同学。”
我怔住了。定了定神,我用很低的声音说∶“我就是王语惊。”
那边又沉默了一会,然后问∶“哦,是你。最近过的好吗?”
我顿了顿,随口道∶“除了没钱花,感觉还不错。”
那边好像轻笑了一下,声音平淡如秋水∶“明天休息日你们应该没有课吧?中午出来一起吃个饭,叫妈妈看看你。”
我想了一分钟,实在不知道应该答应还是拒绝。
这一分钟实在漫长。脑海中突然涌进无数情绪,哭不得,笑不得,只能麻木的僵立,没有伦次的思索。
最后我竟忘记了是答应还是拒绝。总之挂上了电话,小春的母鸡叫又变幻成了神曲忐忑,复读机般在耳边回响。
我忍无可忍的瞟她一眼,切切地说∶“别再叫唤了,即使扬高声调,其实你也没能掩饰掉放屁的声音!”
言罢我一头栽进床被里,将自己捂得茧蛹子般严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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