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英

　　800米3分钟的成绩，沈清安一战成名。不过她很快就神隐了，当天下午就是手抄报比赛，第三天上午又是绘画比赛，忙不迭地赶场。

　　每次比赛完了她都和邓君君一起安静地坐在看台上看漫画，或是把画集摊开了一起研究技法。每次运动会她最喜欢的就是在看台上自由消遣了。她突然想起在初三的运动会上，她和赵靖云曾抢着看《三国演义》，互不相让，只好同看一本。她标榜自己一目十行，赶着把一页书看完了就要往后翻，赵靖云也火了，卯起来跟她拼速度，两人只要谁先看完了就会得瑟地笑对方慢，高喊下一页。最后居然无聊到看谁比对方慢的次数多，慢了就算输，输了的就要包揽两个人一天要上交的通讯稿。沈清安语文好，古文语感自然比赵靖云强，最终取胜，这是跟他进行各种或正经或无聊的比赛中为数不多的胜利，赢了心情可好得不得了。

　　第三天下午的赛事她无论如何都不会错过。男子、女子4×100和4×200，最好看的集体项目，更何况4×100还有赵靖云呢。
　　可惜该死的赛事安排让张华燕的立定跳远和男子4×100冲突了，张华燕拿了第四，有名次和加分，沈清安正替她开心，就听到本班的捷报传来，男子、女子4×100都拿了第二，成绩真不错。

　　“你让赵靖云顶你吧，他上能保证名次。”
　　“赵靖云不干啊，说还是找别人合适。”
　　“也是，他不是爱出风头活受罪的人……。对了！你找沈清安去啊，她家赵靖云那么疼她，肯定买账！”

　　“说曹操曹操就到，清安妹妹，救命啊！”沈清安刚才沙坑那里过来，就被逮住了。
　　“我才不干！”原来郭誉在跑100米接力时扭伤了脚踝，跑不了200米了，想找赵靖云顶上，却被拒绝，陈斌给他出了个拜托沈清安说服赵靖云的馊主意。沈清安恼羞成怒，果断拒绝，若是答应下来了岂不是坐实了他俩的关系非同一般，而且，她觉得赵靖云这种永远跟她对着干的人才不会听她的。

　　留在赛场上是非多，她借口班上的板报还要回去看一看，半走半跑地离开了看台。才走到跑道边缘，就碰到赵靖云了。她回头一扫，方圆150米都没有熟人。犹豫了下终于下定决心开始做赵靖云的劝说工作。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搬出了班级荣誉和吸引美女等各种理由，赵靖云却不为所动，只是幽幽地说了一句“关我什么事”。
　　其实赵靖云突然看到她就有点又喜又气，心中有意刁难，一来他跟沈清安从来就喜欢抬杠，她一说就答应了，多没面子；二来，这两天一直在暗暗地怪她太逞能，只顾着赛绩，太不爱惜身体。

　　“你就当给个机会让我一睹风采，改善下对你的糟糕印象行不行？刚刚没看到你跑100米接力，我很遗憾呢。”
　　“好。”
　　“哎？你答应了？”在沈清安快要放弃时，居然柳暗花明。
　　“你还希望我反悔？”赵靖云突然就朝她进了一步，鼻息喷上了她的耳朵。

　　“好了好了，拜托你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然后离我远点，被看见了又要落人口舌。”
　　“有你这么拜托人的吗？得手了就嫌弃。”
　　“你还想怎样？！”
　　“早知道不答应的这么快了，让你再求求我。”
　　“你！……你可是为班级荣誉而战哦~，高尚点~~。”

　　“我倒是想问你，和我传绯闻，你真的那么生气？”
　　“何止是生气，简直是愤懑。我最痛恨被冤枉。”话一出口沈清安就在心里骂自己虚伪。
　　赵靖云想，沈清安不愧是年级语文第一人，一个生气的意思，她用了表示程度深浅的三个词。

　　200米接力稍作调整，赵靖云跑的是最后一棒，从王鹏举手中漂亮地接过棒，身体早就计算好了利用惯性前倾，很快便完成了加速，把跟第二名的距离拉得更开了，四肢高频度、大幅度地交替，黑色的刘海被掀了起来，露出饱满的额头，愈发显得眉长目朗，衣领上喉结微动，长直的双腿上肌肉绷紧了，很矫健的线条。
　　他过线的时候，迅捷如电地擦过她的身侧，带过来一阵疾风。她的心跟周围欢呼雀跃的其他少女心一起跃动。许多年后她才知道，那就是一种来自异性的荷尔蒙气息，是令她沉醉的、不可抗拒的吸引。

　　第四天是教工比赛，还有校园文化艺术节的游园会。教工比赛向来以能发掘众老师或萌或二的另一面，一睹师长的别样风采而特别令人期待。游园会今年的跳蚤市场和游戏奖品则据说特别给力。可后天就是国庆板报检查评比了，沈清安只能郁闷地留在教室里出板报。文字材料还没挑好，长度都不太合适，有点麻烦。

　　“你自己过来挑一下好了。”她又胡乱翻了几页，听到外面的欢声笑语更是烦躁，回头冲着正在写艺术字的赵靖云喊。
　　他居然就走过来站在她身后，两手从她的双肩环过撑在桌上，探头去看那本书。她的头只要微微一仰，头顶就会抵到他的下颚，后脑勺便会贴上他的胸口，简直就是个深陷怀抱的姿势。她只是略一想象，就觉得暧昧窘迫。
　　眼看着桌上摊开的书被风吹得自己一页一页的掀动起来，就快翻到了尽头，她却憋红着脸一动都不敢动。在书快要翻下桌去的时候，还是赵靖云抬手按住了它，清脆响亮的翻书声戛然而止。周围又变得死静死静的。

　　沈清安终于受不了了，反手狠推了他一把，赵靖云的腰背便撞上了后面的课桌，把那张桌子都推出去好远。沈清安站了起来，把桌上那本书往他怀里一掷：“就抄卷首语，字数不够再说。”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出去。

　　沈清安回来时心情倒是很好。人坐在桌上，小腿一荡一荡地看着赵靖云写字，一双桃花眼眼尾上扬，亮亮的月牙一样。赵靖云想到在操场上看男生打球的时候她也是这样，他总担心树上熟透了柿子会跟着她的频率掉下来砸在她头上。他一直没弄明白她刚才到底生的哪门子气，道她向来喜怒无常。她笑起来是挺好看的，露齿笑的时候，更是春风骀荡、阳光朗照的模样。极富感染力的，他总觉得看着那弯起的唇角，自己的面部肌肉也在无意识地牵拉；无声的，却总能想象那种清脆朗畅银铃一般的声响，大概是听过她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运动会前集训，每次剧烈练习后，别人都是沿着跑道走走，因为停下不动对心脏不好。她倒是喜欢踩着操场边缘突起的路基走，两手张开，摇摇摆摆歪歪扭扭的像走平衡木一样。走得快了难免跌跌撞撞，好不容易稳住身子的时候她会笑得很开怀，快掉下来的时候她便会大喊大叫。总会有人过去扶她，她人缘很好，对谁都好，只是处处针对他。她看到来扶的人是女生便会搭着人家的肩嬉笑着跳下来，就是那种笑声。看到是男生便不会碰对方的手，只会挣扎着稳住步子继续走。她其实挺要强，对异性尤其是这样。也不爱跟男生肢体接触，或许刚才生气为的就是这个？

　　她还喜欢爬高。集训结束的时候就会爬上双杠，双脚踩在前杠上，两手撑在身后，常有人跟她谈笑，男生会陪着她坐在杠上，女生就站在地上，两手搭着前杠，抬头跟她说话。毕竟有哪个女生像她这样野呢，总是一纵身翻上高高的双杠。他其实挺想跟她说说话，却总是远远地看着她，她笑的时候常常面向他，他有时觉得她就是看着他在笑，但很快她便转过脸去了。她总是有伴的，而且也不会欢迎他，何况他也有伴呢，让别人看到了又要讲，他每次都这样想。于是他便默默地、慢慢地收好自己的书包、外套，然后跟同学绕点远路从单双杠边上的台阶下操场，他总跟同伴说他的单车就放在台阶下，其实把单车放台阶下本身就是绕了远路的了。

　　有一次练到傍晚，操场上看得到漂亮的晚霞，她就坐在那橙红的光影里，很好看的身形。他俩终于都落了单，他收好东西，一步步走向台阶，慢慢地看清了她的脸，她真的是一直看着他笑，这次一定是确定无疑的了。像是一种沉默的邀请，他连书包都没放下，就跃上了双杠，问她怎么一个人，怎么还不回家。她说，看见你来了，就想再坐一会儿。他突然就莫名地激动了起来，说去其他地方，爬高点看夕阳。她跟着他一起痛快地跃下地，然后一起爬裁判用的计时架，十几层的阶梯状的铁椅子，年久失修，踏上去咯吱咯吱直响，她似乎也不是那么大胆，也还是会害怕，除狗以外她还是有会怕的东西。他爬到顶端后就去拉她，手刚伸出去就觉得她一定会拒绝，没想到她却一把拉住了。流霞就在脚下，晚风吹散了她的长发，架子旁的一树梧桐沙沙作响。她仰头向他笑了一下，眼睛里满是落日的光华。他从没见过那么美丽的夕阳，简直毕生难忘。

　　“想什么呢？抄了半天还没好。”
　　“我昨晚梦到你了。”
　　“哎？是吗？梦到我干嘛了？”
　　“我们班在运动会上突然考数学。”
　　“……”
　　“题目很难，你一边考一边哭。”
　　“你是不是又把卷子全部盖起来了？”
　　“没有，我特意拿卷子给你抄。”
　　“那肯定是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其实你挺关心我的吧？”
　　“你不知道还有一种说法：梦里出现的那个人此刻正在想你。”
　　“骗人，我还梦到过犬夜叉呢，是他在想我？”
　　“真是占不到你一点便宜。对了，你为什么不怕犬夜叉，他不也是狗？”
　　“你知道叶公好龙么？其实我挺喜欢狗的，只要它不靠近我。”

　　“我看板报也出得差不多了，去不去游园会？”
　　“去！”
　　知我者赵靖云也。人家在一中读了四年书，一次游园会都没去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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