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路

　　7、
　　“霍岐，你说两个男人能长久吗？”
　　“你跟我这么过下去，不就知道了吗？”

　　霍岐寻到崖底时，自然是没有找到苏淳的人影。他那么矫捷的身手，上天能成鹰，落地便为豹，入水则化鱼，该是早就逃走了。
　　清澈见底的湖，湖面被雨水打碎成万千涟漪。霍岐喘着气，眼前回想起刚刚见到的人。他瘦了很多，也黑了。整个人像是一把出鞘的尖刀，锋芒毕露。但不管变成什么样，他说话的声音，动起手来的样子，和他记忆里的人完全重合起来。不同的只是以前的人毫无保留的爱他信他，现在的人则对他只剩下了鄙夷和痛恨。他的脊背此刻微微塌了下来，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
　　柯凡站在他身后：“老板，雨太大，我们先回去吧。人既然已经找着了，不急在这一时。”
　　霍岐扭头看他，像在问自己也想在问他，“他恨不得我死，他真对我一点情分都没有了？”
　　柯凡不忍回答，其实也不用他回答，所有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苏淳避他如蛇蝎，如果这样还存在爱情，那可真是太自欺欺人了。
　　霍岐不会自欺欺人，更不软弱，他的眼神重新变得清明，形容尽管狼狈，内里还是那个能够掌控一切的枭雄。
　　他一定要找到苏淳重新拥有他，他们两个，这一辈子都不能再分开。

　　苏淳水淋淋回到旅馆，他没敢从正门走进去，旅馆藏身在破旧阴暗的窄巷深处，他攀着旁边纵横错杂的晾衣竹竿和窗棂从房间外的窗户进去的。
　　鱼仔等了苏淳一天也没见他回来早就心急如焚，听到动静他吓了一跳以为是坏人又来抓他。当他跑过去看见趴在地上不住急喘的苏淳时，哭着跑过去。
　　“叔叔你怎么了？”
　　苏淳抬起头对他竖起手指：“小声点，我碰到了坏人，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鱼仔看见他手上那个手铐：“......还有警察？”
　　苏淳摇摇头，让鱼仔把自己扶起来靠住墙。他喘匀了气后，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手铐，然后对鱼仔说：“乖，去给叔叔烧壶热水喝。”
　　“好。”鱼仔立刻跑去给他烧水。
　　苏淳等他离得远离，自由的那只手握住那手的大拇指，猛然用力将拇指掰错位。刹那间剧痛袭击他全身的痛感神经，苏淳咬着牙不让自己出一点声音，身体抖个不停。把手铐从手上褪下来，再把拇指复位。
　　鱼仔走过来时，青年煞白着一张脸，连嘴唇都泛着青色。他心里不由害怕，小声哀求说：“叔叔，你千万别有事，别丢下我一个人。”
　　“不会的，叔叔这次没给你买到鱼，下次吧。”苏淳对他勉强露出虚弱的笑容。
　　鱼仔摇头：“我不要吃鱼了，我只要叔叔陪着我。”
　　“好，那你先扶着叔叔去床上躺一下，叔叔有点累。”苏淳预感自己淋了大雨又在冰冷的水里泡了半天要生病，刚一躺到床上他就彻底脱了力，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睡苏淳饱受折磨，他如同置身冰与火的交接点，瞬间置身冰窖又瞬间堕入火狱，全身似有万千细针扎入皮肉疼得他冷汗层出。也不知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多久，他才被不断的呼唤声叫醒。
　　睁开眼后全身的感觉更加清晰，苏淳知道自己发了高烧，眼睛酸疼头昏脑胀，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而鱼仔肿着两只红红的眼睛，看他醒了一下子扑到他身上。
　　“我以为你死了！叔叔，你生病了，我们去医院吧。”鱼仔带着哭腔说，他这些日子经历了太多不幸，一个才十几岁的孩子，只剩下这个青年人可以给他依靠。
　　鱼仔身上凉浸浸的，摸上去非常舒服，苏淳像个渴水的人那般使劲抱住他，哑声哄他：“鱼仔乖，叔叔没事，叔叔睡一觉就好了。”
　　“你身上好烫，你发烧了呀叔叔。”鱼仔挣脱了他怀抱，跳下床，“你等我给你拿水去。”
　　耳边响起水流倒入杯子里的声音，鱼仔端着杯子走过来，先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把枕头竖起来放好。苏淳全身没力气，鱼仔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他个大男人扶起来靠好，他端起杯子送到苏淳嘴边，学着当初自己生病被妈妈哄着喝水的模样，“叔叔，你喝水，多喝点热水多出汗就好了。”说着还帮他吹了吹。
　　苏淳嗓子干得冒火，水又烫，他不得不耐着性子小口小口喝水。等一杯水喝完，他还真的出了点汗，缓解了些身上难受的感觉。重新躺下后他有力气稍微抬高点声音说话了，“鱼仔，几点了？”
　　“一点钟了。”鱼仔有点可怜巴巴地凑过来，“叔叔，你饿不饿呀？”
　　苏淳这才想起来两个人一天多没吃东西了，他因为生病倒没显出多饿，可鱼仔不同，他一个小孩，大病初愈，绝不能饿着。
　　“我口袋里，有钱。”苏淳指指挂在衣架上的外套，“拿着去旅馆外面的米线店里吃饭吧。”
　　“哦，那叔叔你呢？”鱼仔转身去拿钱。
　　“我不饿......”苏淳迷迷糊糊，闭上眼睛还想睡觉。房间里安静下来，外头雨打窗棂声声响起，催着人睡着。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淳闻到了一股饭香，他睁开眼睛，感觉身上不那么难受。
　　“叔叔，起来吃饭吧。”鱼仔大概刚回来不久，桌子上放着个大碗，袅袅冒着热气。
　　苏淳应了声，想要撑着起来，没想到才一用力就全身酸疼，差点跌回床里。
　　“叔叔我扶你。”鱼仔跑过来。
　　苏淳心里很郁闷，觉得自己身体素质也太差了，只是淋了雨泡了点水就发烧了，以后还怎么混？他借着点鱼仔的力气走到桌边坐下，碗里是热乎乎的米线，虽然没胃口，但他强迫自己大口大口吃下去，吃完它。
　　又辣又烫的米线吃完，苏淳又出一身汗。他估摸着再来几次病就该彻底好了，他抹抹嘴回到床上裹好被子，问鱼仔：“你回来时候没有陌生人跟着你吧？”
　　“没有，我小心着呢。”鱼仔仔细回想一下，肯定地说。他知道自己现在处境非常，也长了心眼。小孩子的成长，有时候快得叫人吃惊。
　　“鱼仔，过来。”苏淳招呼他，手摸到枕头下面掏出一把枪，“拿着，如果有人闯进来，你就开枪。”
　　鱼仔有点害怕似的，不敢接：“我不会开枪......”他亲眼看到蒋立年用枪杀了他父亲，那黑洞洞的枪口让他畏惧。
　　“很简单，打开保险后对着人扣扳机。”苏淳把枪塞到他手里，用前所未有的强硬语气对他说，“如果你不敢，那我们就会死。你不想死吧？”
　　鱼仔摇摇头。
　　“从今往后我们的日子再也不会像以前那么舒服了，会有很多人追杀我们。叔叔保证会照顾好你，但你也要跟我保证，一定要听我的话。”苏淳握着他肩膀，“知道吗？”
　　鱼仔慢慢点了下头，拿着枪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听话，我再睡一下......”苏淳拍拍他头，再次蒙头大睡。
　　苏淳睡到后半夜，骤然惊醒，房间里一片漆黑，外头雨似乎快停了，只剩下些许滴答声。他拉开灯，看见蜷在自己身旁睡着了的鱼仔才稍稍松了口气。帮他把被子拉严，苏淳悄悄下了床出门。

　　苏淳拿帽子盖住大半头脸，保持着警惕走出几条街，在一个路灯坏掉的街角处找到公用电话，拨出号码。依然是响了五声之后被人接起来。
　　“听说你受伤了，”里面响起询问声，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心，“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霍岐带着人来抓我，我待的地方他不到两天就能查出来我在哪儿。你尽快安排人手，带我们去泰国。”苏淳眼角余光注意着周边动静，压低声音说。
　　“没问题，那边有我认识的人，他会给你弄个身份然后把你送到泰国。”男人痛快答应道，“你不用再联系我，我派的人会主动找到你。霍岐这次动作很大，你自己多小心。”
　　“嗯，挂了。”苏淳扣上电话，不作停留，立刻返回旅馆。

　　苏淳的烧退下去了，肩膀的伤并不严重，伤口自己缩合止住了血，以防感染，苏淳把消炎药片碾成了粉末压在伤口上。可能是发烧的时候睡了太长时间，回去之后他就再也睡不着，开始为到了泰国之后的生活做打算。
　　天亮之后，他叫服务员送点早饭上来，然后叫醒鱼仔让他洗脸。
　　“多少钱？”苏淳接过饭，没打算让她进门。
　　“五块钱。”服务员说，接过钱之后又操着口音浓重的普通话讲，“你最好小心点，有什么不该带的东西都藏好，这两天局在派人搜查城内所有的旅馆酒店，马上就轮到我们这里了。”她所在的这种小旅馆，客人身份大都不干净，所以每每有风吹草动必然要先通知下，免得搜出违法的地方牵连到旅馆。
　　“谢谢。”苏淳关上门，这事儿不用想他都知道是霍岐办的。就像他说的，他有的是办法抓到他。
　　和鱼仔一起吃完早饭，苏淳打点东西准备离开。
　　“叔叔，我们要去哪儿？”鱼仔见他精神比昨天好多了，话也多起来。
　　“出国，”苏淳动作一滞，转头问他，“叔叔带你去泰国好不好？”
　　“泰国是哪儿？”鱼仔歪着头，“离这儿远吗，我们到了那儿就不用再害怕坏人会找上门了是不是？”
　　“泰国离这儿挺近的，坐船就能到，而且我也不能保证到了泰国我们就一定安全。”苏淳看着孩子清澈的眼睛，想着他以后都要跟自己过漂泊危险的日子，于心不忍，走过去把他抱在怀里说，“鱼仔，从今往后这个世界上就我们俩相依为命了。”
　　鱼仔肿得高高的眼睛里也没有眼泪再流下来了，他紧紧贴着苏淳的胸膛，“叔叔，我知道，我爸妈被坏人杀死了，我只有你了。我会听你的话，再也不淘气。我能像我妈那样照顾人、学做饭、洗衣服，我也能杀人保护你。”
　　苏淳揉揉他瘦了不少的脸，“好孩子。”

　　东西并不多，几下就收拾好了。接下来的时间过得让人心焦的缓慢，雨完全停了，苏淳琢磨着沈梦貘的人什么时候过来。
　　房门声突兀的响起，苏淳拿着枪走过去。
　　“谁？”
　　“我家主人让我带东西来给您。”门外人低声回答。
　　苏淳打开门，门外的是个长相穿着都十分普通的中年女人，她手里提这个竹篮，看上去就像逛完集市回来的农村女人。女人进来之后，拿出两张身份证，然后又拿出了一套奇怪的行头。
　　“一会儿就有人查到这家旅馆，你抓紧时间把自己改装成个老人样子，这娃娃也得扮一下......”女人声音平板地说道，好像个机器人面无表情地交代沈梦貘给他带的话。
　　苏淳点头，拿着行头进了卫生间，等他弄好再出来时，房间里已经没有女人的身影。
　　“叔叔，你好像老太婆！”鱼仔看着他惊奇道。
　　此时的苏淳化了妆戴上一顶花白假发，臃肿的条纹灰色布褂，驼着背老态龙钟，完全是个老婆婆的形象。
　　“像就好，你也过来。”苏淳也给鱼仔带上了假发，把他打扮成了个大姑娘，嘱咐道，“到泰国之前，你都叫我奶奶。”
　　“嗯。”鱼仔点点头。
　　两人话音刚落，敲门声就响起来。
　　“请开下门，我们是派出所的，有人举报这里有人非法聚赌，我们要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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