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惊情

　　随着洛普利斯伯爵的应答，卡利尔不敢怠慢地缓缓推开了门。
　　只见他的父亲端坐在书桌前，拿着鹅毛笔刷刷写着什么，连头也未曾抬一下。
　　没有父亲的批准，卡利尔也不能随意坐下，只能笔挺地立在门边，等待着洛普利斯伯爵的下一句话。
　　谁知伯爵就像是忘记了有这么个人似的，自顾自地办公，视线的余光都不曾给少年一个。
　　卡利尔到底是极好的涵养，虽然面对的是心中的偶像；自己的父亲，但也不曾露出焦急的神色。
　　不知过了多久，庄上曦那点可怜的耐心都已经喂东海的鱼虾吃光了，这位伯爵大人还愣是不吭声。
　　终于，在上曦不知道心底爆发第几回的时候，伯爵他老人家终于发话了。
　　“卡利尔，你这几日可有好好反省？”
　　上曦一听都快跳起来了：这家伙怎么这样！要不就不说话，一开口就直戳人伤疤。这种德性还能像那些侍女侍从们议论的那样声名远播？
　　反观卡利尔，依然是恭恭敬敬的模样：“是的，仁慈的父亲大人。感谢您给我反省自身的机会。儿子已深刻地检讨了自己的过错，失礼之处还请父亲大人不吝责罚。”
　　庄上曦气得直跺脚：小少爷呀！好脾气也不是你这么好的啊！那分明就不是你的错你怎么不直接告诉你爹呢？！
　　这帮西方人真是莫名其妙！
　　其实，这倒也不能全怪卡利尔父子，在那个等级制度森严的时代下，人们都已经把敬语和表面上的谦恭习以为常了。有资格狂傲地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人只有最高层的大帝而已。但是即使是大帝，也要对他的王侯公卿们一口一句“我们最可信可亲的伙伴”“我们真正可信和敬爱的伙伴”。这些都是时代和制度的局限性。
　　这些题外话且揭过不谈，这边厢，父子俩的对话还在继续。
　　洛普利斯伯爵对于卡利尔如此沉得住气似乎颇感意外，不禁抬起头上下打量卡利尔的表情，仿佛想找出什么破绽。
　　卡利尔大大方方地回视自己的父亲，丝毫没有闪躲的神色。
　　洛普利斯伯爵挑挑眉，对他的儿子在自己心目中的印象进行了重新打分——看来也不像妻子所说的那么无用。
　　一直以来，梅格夫人和伯爵都保持着书信联络。在信里把卡利尔描述得简直顽劣不堪，毫无作为。
　　也正是因此，他才先入为主地看到他的失仪就勃然大怒。
　　但是这几日来，暗中打听下人们对卡利尔的风评，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
　　绝大部分都是交口称赞的，但是有一小部分，却和夫人说的如出一辙。
　　是这个儿子太能掩饰，只有少数人能看破他的虚伪，还是那些人和夫人串通，要破坏自己心目中儿子的形象？
　　洛普利斯伯爵失笑摇摇头：怎么可以这样怀疑对自己温情蜜意无微不至的温柔夫人呢？
　　破坏卡利尔的形象对她又没有好处。
　　那么，果然是这个顽劣子弟太能伪装的缘故了。
　　既然这样的话，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这样呢？是为了引起自己注意吗？
　　真是让人大意不得。
　　即使在御驾前也拥有相当的宠幸能够呼风唤雨的伯爵大人暗自打起了精神。
　　卡利尔此时浑然不知自己的父亲心中竟是这么一番想法，依然用那双美丽的如同一潭碧水的绿色眼眸静静地看着他的父亲。
　　卡利尔的眼睛不像伯爵的灿金色，也不像梅格夫人的深褐色，而是漂亮得像是绿宝石一样的颜色。
　　这是像的母亲，那个不知名的生下孩子就被抛弃的可怜女人。
　　要说卡利尔和洛普利斯伯爵相像的地方，大概除了那张俊美无铸的脸以外，就只剩下那一头金得发白的卷发了吧。

　　“卡利尔，我的儿子。”伯爵大人操着他惯用的像咏叹一样的腔调发话了。
　　“是的，父亲大人，请问您有什么示下？”卡利尔微地鞠了一躬，姿势优雅而又标准。
　　即使是对他抱有偏见的伯爵也忍不住要在心里赞叹一句好一个翩翩贵族少年郎。
　　伯爵眯起眼：若不是对他的品行有所了解，还真要被这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骗了过去。
　　“向我汇报一下你的学业吧。”
　　“是的，父亲大人。儿子的学业自然不及父亲大人您那辉煌才能的万分之一。但儿子以父亲大人为目标，不敢自傲，一直刻苦学习，不曾懈怠。”
　　说得倒挺好听。伯爵冷哼了一声。
　　虽然他确实知道卡利尔的学业成绩，别说是在封地内的贵族士绅子弟中间，就是放在全国，那也是拿得出手的优异。
　　但就是忍不住对眼前这少年所说的话心存怀疑。
　　“是么，那就让为父来考较你一番。”
　　“儿子不敢推辞。还请父亲大人发问，莫敢不答。”卡利尔坦然道。
　　庄上曦紧张地来回看看，生怕卡利尔在父亲面前出了丑。
　　洛普利斯伯爵专挑生僻的知识发问，卡利尔却面不改色，一一回答。
　　又选了些时政让卡利尔分析，少年也说得条理清晰，有理有据。
　　应该说眼前的少年，无论从知识面还是口才，都是数一数二的出色。
　　单从继承者该有的教养来说，伯爵不得不承认他十分合格。
　　但是夫人字字提及的人品差，却是一块洛普利斯伯爵心头放不下的心病。
　　是不是要准备些什么，测他一测，让他露出狐狸尾巴呢？伯爵托腮陷入了沉思。
　　卡利尔回答完问题，忐忑地等待着父亲的评价。
　　他自觉方才态度良好，细细回想也没有答错的地方，这样一来，父亲该会对自己改观了吧？
　　不说这父子俩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思，沉默着。
　　庄上曦却完全弄不清状况。
　　他在这个地方属于听得懂看不懂。那些文字全是他没见过的。
　　再加上他自己也碰不到东西。
　　因此，也几乎没留心听过卡利尔所上的课。
　　更别说那伯爵大人神色如常地问的全是冷门问题，上曦根本听不出端倪。
　　两人又各自沉默面无表情，实在难以看出情况。
　　所以，一直旁观的庄上曦反而成了最心急的一个。
　　“哎呀，你丫的到底现在是怎样啦！小少爷他表现好不好你倒是也给个准信儿啊，连屁都不放一个坐在那儿算是什么事儿。”上曦围着伯爵的位置团团转。
　　他又一次错失了注意到卡利尔表情的良机。
　　卡利尔眼里闪过一抹愕然，然后嘴角情不自禁地勾了起来。
　　真真是俊美非凡勾魂夺魄。
　　等庄上曦放弃兜圈子重新关心起卡利尔的状态的时候，小少爷已经神色如常。
　　“卡利尔，你的成绩果然不差。我很是欣慰。”洛普利斯伯爵似乎已经做下了什么决定，视线落回卡利尔身上。
　　卡利尔身子一震。
　　虽然父亲会说这样的话完全在情理之中，自己也算有所预料，但真正听到的时候还是让人激动莫名。
　　“谢谢父亲大人的称赞。儿子日后必将继续努力，不负父亲大人的期望。”卡利尔庄而重之地行了一礼。
　　“明天，我走的时候来送我出城吧。”洛普利斯伯爵温声说。
　　卡利尔不敢置信似的猛抬起头，连眨了好几下眼睛才缓过劲来。
　　一回过神马上连声道：“儿子自当相送，儿子自当相送！”
　　伯爵点点头，一挥手：“你先回去吧。”
　　“是！父亲大人。先辞过了。”少年大抵觉得父亲不再生自己的气，看向父亲的视线也多了几分亲近，不再是只有恭顺敬畏。
　　庄上曦对这样的结果也很是高兴。
　　一路跟着兴奋过度一溜小跑的小少爷回到房里，上曦就像是放下了一桩大大的心事。
　　总算是见到这孩子打从心底高兴的样子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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