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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昨夜星辰昨夜风
01
白石藏之介不是傻瓜,他知道日暮瑶巧妙推脱的意图,只是鉴于她高他一届,又是个女孩子,他不发作罢了。其实,她帮他虽是责无旁贷,她不帮他也是无可厚非,自己部的事情,作为部长,亲力亲为他才放心。此刻他的心情正是灰蒙蒙一片,他发誓,要是迎头碰上一个球报废一间部活室的小金,他绝对要当场解绷带,并警告小金他的左手上就印着玛雅人预言世界末日的神秘字符。
也罢。早死晚死,一样是死,中岛老师总要面对。白石赌气地想,可伸手敲办公室门的时候,由于莫名的凉意,他的五指还是帕金森一般猛地抽搐了一下。
白石视死如归地推开门,昂起脑袋,犹如艾尔巴岛上虽败犹荣的拿破仑,大无畏地等候着高尔基笔下海燕遭逢的大风雨。他的眼神一时坚定而凌厉,这是性格坚强者面对逆境时的特征;网球场上惊涛骇浪般的气势在这一刻重现,借着这个浪,他可以摧枯拉朽,推翻一切。
但生活比老套俗气的小说桥段要可爱得多。
白石把眼睛转向中岛老师的座椅——那里空空如也。心头先是一松,继而,气势,顽强,勇敢,摧枯拉朽,一下子碎成了齑粉,只剩下大俗人的畏怯。幸而理智还在,白石彬彬有礼地向邻座老师讨要了纸笔,刷刷几下,留下纸条写明情况,尽量镇定地走出办公室,便加快步子开溜了。
白石坐在教室里,无意识地拿笔刻划着墙面,这是心烦意乱的清晰反映。他一时猛地站起,唬了靠走廊坐的凉奈一跳。她抬起眼睛,带着关切疑问的神气盯住了他。
白石那双昏灰如暮色的瞳眸猝然撞上她纯粹而友好的目光,有片刻,他只是怔怔。一个簇新的念头像流星划过他的意识——或许,水野凉奈这个姑娘,他足以相信,足以托付。
白石是说一不二的行动派,他惯于依靠自己的判断行事,无论这判断依据来自理性思考还是突发的直觉。凉奈的眼神像股清泉,让他从紊乱急躁的漩涡里透过气来,她的举止立刻给予了他良好的印象,那印象如一枝细弱却蓬勃的豌豆苗,一逮住机会便抽芽,生长。
在判断力,毋宁说直觉的支配下,他开了口,“水野桑,能否拜托你,及时注意中岛老师的动向并告知于我,我相信她要找我的事情对她和我都至关重要。”
白石没有意识到自己口吻的谦恭、信赖——这和他第一次请求水野凉奈换座位时不免几分轻慢的理直气壮,产生了戏剧性的对比。
他的说辞漏洞百出。要是情况真的那么严重,他为何不躬亲而为?请同桌姑娘关心着,又有多少用处?可是正如一切冲动的请求,它也许不能改变结果,至少表明了他对水野凉奈的态度。
凉奈怀着份热心肠,却不愿多过问别人的隐私;她只道向他略施帮助,于她无损,她何乐而不为。至于原因,她不欲深究,宁可保持局外人的冷静。
凉奈的爽快,虽没有使她的同桌感恩戴德,然而和日暮瑶的袖手旁观两相对照,白石禁不住要给予她更甚应得的溢美之词了。
02
凉奈没料到,这天下午,白石前脚刚去参加社团活动,后脚,中岛老师就跨进了三年二班的教室。
凉奈本来觉得,既然是白石和中岛老师两方的交涉,也许根本轮不上她出力;可冷不防遇见,得到了白石未雨绸缪的嘱托,她也不至于茫然无措。
她一向不习惯主动出击,这一次,出于责任感,要是畏缩不前,自己仿佛辜负了白石的嘱咐一般。于是她步履迅速地迎上前去,正逢中岛老师对着教室门口的仓木柳叶询问白石的去向。
柳叶揣着得体的微笑朝远处一指,“白石君已经去参加部活了,可以代为转告吗?”
凉奈根本顾不得多思索,下意识想限制秘密扩散,纵使这秘密连她也不知道,哪里还想得到柳叶在旁会难堪,忙扬声道,“中岛老师,您有什么事告诉我就好,白石君委托我在他不在的时候向他转达您的意思。”
柳叶被抢白得颇有几分讪讪,似乎在思量凉奈这个丫头何时成了白石的全权代理了,不得不默默退开由着凉奈去陈述。凉奈却无暇顾及她好奇审视的目光,只盯着中岛老师。
中岛老师看着凉奈,眼中也微含惊奇之色,这个女孩的文雅安静曾得到众口一词的颂扬,就连她自己都有所耳闻,从来不是急躁冒失的脾气。但她没忘记自己前来的目的,白石留的那张条让她失惊之余决定好好监管各类体育社团,学校财务处的款额不是用来无限度包庇破坏公物行为的。
“网球部弄坏了部活室,白石同学来申请经费,”她简单解释,“他们非说是给网球打的,我看屋梁都松动了,一个网球哪有这么大威力,绝对豆腐渣工程。”
凉奈接过中岛老师递给她的经费申请表,听着对方的神吐槽和那句叮嘱“让他交一千字检讨再说”,只能一概唯唯诺诺地应承下来,她虽然为人粗线条,却敏感地意识到,他对承担后果的责任一事绝不会马虎。
她决定,担任好中间人这一缓冲职务后,立刻把结果告知白石,好叫他放些心。
03
水野凉奈把脸凑在场边的防护网上,假装自己只是随便围观,然而不自觉放大的瞳孔和略略急促的呼吸还是暴露了她克制不住的好奇。她出神地注视着那一颗颗作着平抛运动的黄色圆球刷地掠来,又在触拍后迅速折过一个角度飞去,流畅,轻盈,优美,似乎潜藏着巨大的能量却又驾驭自如。她第一次发现不同的美是相通的,比如这球的轨迹,函数的曲线,大提琴低沉的和声,在人心中留下的激荡和共鸣也许源自同一根心弦的振动。凉奈的目光不自觉地集中到白石身上,他正在和一个有几分眼熟的黑发男孩子对打,动作沉稳而凌厉,目光平静而警觉,整个人隐隐散发出不能迫近的气场。凉奈从不觉得白石有多么人畜无害——她领教过——但她也的确没有见过这样的他,仿佛一星星的磷火在清冷的溪水上跳跃,璀璨得令人心颤,平素的温凉清淡所压抑的东西就那样不受制止地迸溅出来。
意外的失误。球路一偏,恰恰直冲凉奈面门而来,虽然面前有防护网,她还是不由得退了一步。
黑发少年跑来捡球,只是瘪着嘴低低道一句歉,眼角瞄见她,略略一愣。凉奈仔细瞅了那男孩子一眼,当即就认出了他,就是上次被老头儿骂惨了的那个学弟。
凉奈自认是个厚道人,装傻就够了,难道还要戳别人痛处不成。
白石那厢等着小光捡球,目光扫过场外,无意发现了那个盘着一头长发的少女,嘴角扬起了一点弧度。他很笃定她是为他来的,打个手势叫小光休息,径自走到她面前,“有事?”
凉奈忙不迭点头,她皱了皱眉头,似在竭力组织语言,然后一口气说下来:“中岛老师叫你明天中午把社团收支的单子和经费申报的表格一起拿给她。”
白石笑笑,“麻烦你了。我本以为自己只是白嘱咐一句,没想到她还真来找了。”
“可不是,找你就找你呗还放了学到教室找你,找不到还要托人转告,”凉奈一张嘴憋不住话,“还好我没什么事,走一趟也不要紧。不过,你们部活室真的塌了又要申请经费?有人能告诉我你们平时都在做什么违背科学的行径吗?”
她望天,作为在唯物主义熏染下长大的新世纪的一代,对这个世界的非理性非科学之处极度不理解。
白石不打算搭理这个技术层面的问题,在某个次元里总是存在不能用科学常识解释的东西,这就不归他管了。他却拎出了另一个槽点。
“你倒说说看,原本我打得好好的,怎么你一出现就出界了,水野,你气场有问题吧。”他不明白这个姑娘为何总是让他居心不良地产生吐槽欲望,就是想开口损损她,他乐在其中。
“我有问题个鬼。这是你水平不行,不要找不科学的借口,还赖到体废头上,很丢脸的。”凉奈针锋相对。
“还记得开学第一个礼拜三,明明班主任一点没透过摸底考的风声,偏偏你死命坚持说肯定这天考,结果就考了,你坑了一整个二班的爹啊。我深深领教过你乌鸦嘴的可怕程度,我们部的千岁都要甘拜下风。”
“这只能说明你缺乏危机意识和概率论常识,不懂科学。”
清风送来对面坐着休息的千岁千里一声不满而鄙夷的叫嚷:“白石你这是对我才气焕发赤果果的嫉妒啊嫉妒!”
在某两人莫名其妙的互损气场里,他不幸被连人带话无视了。
凉奈眼珠一转,“我现在怀疑我八百米及不了格是因为忍足的气场扰乱了我,白石,要不下次麻烦你,我一准备跑,你就把他拖离操场?”
白石翻个白眼,这个梗她还真是信手拈来啊。
“部长,学姐,你们打情骂俏真的够了,一个场里一个场外都能拌起嘴来,真行。”财前凉凉地说,他才不承认开口只是为了提高自己的存在感。
“谁要跟他打情骂俏。”凉奈吐舌头,语气有点小小不自在,“鉴于有人说我气场太冲,我还是赶快走为好,希望我走了以后你能如有神助人品爆发。”
凉奈说完果断走人,白石回头对小光说,“别理她,我们继续。”
“部长,你有没有觉得,” 财前斟酌着语句,“你刚才对学姐的表情语调特别……欠扁?”
白石一怔,从来冷静淡定不形于色的他就这么容易暴露本性吗?还是只因为这姑娘实在浑身充满抖M气质让他不S之不快?
——少年,注意你的节操啊。作者捂脸痛哭。
“看来我平时太纵容你嚼舌根了,财前,胡萝卜吃多了想试试大棒吗?”依然完美无害的笑容。
滥用职权假公济私。财前心底哼了一声,到底把牢骚咽了下去,他现在以韬光养晦为上,作为一枚苦逼学弟,在老大下班走人以前惹毛他,终归是不明智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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