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我三思（清穿）

　　【第六章】
　　“时间差不多了，该出门了，舒赫姑娘。”牵着马的小厮轻轻换了我一声。
　　“这便来了。”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这张脸，莫名的觉着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可是，已经没有时间多想，我着了素雅之衣，从家门走出来。我这是要先去小姐死了的那个寺庙，然后等戴尔佳氏的人来接我。
　　时间尚早，因为不想惊动店里面的其他人，只好起早了一个时辰，此时的天空才刚蒙蒙亮起来。走在前面的小厮回过头来：“姑娘，前几天你的信，大人看过了。”
　　我方才想起来，前些日子，那位大人让我练习舒赫以前的笔迹，写一封信给他看看。只是要求了笔迹，并没有说内容要写些什么。我想了想，就将思琪的事情写在上面，希望他能够替我办到。我知道，这个神秘组织的上头一定是有势力的，这件事毕竟也不是个什么难事，我想那位大人应该不会拒绝。
　　“大人说了，这件事情已经有人替你办成了，不必担心。”
　　有人？我有点没理解他的意思，只好先道了一声：“多谢。”
　　小厮点了点头：“对了，青夏姑娘，那位漫月楼的思琪，可是你什么重要的人，竟让你如此上心？”
　　“哦，思琪啊……”我正想着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的时候，忽然见小厮转过了身子。
　　我忽然注意到，方才他一直是弓着背的，显得有些矮，但是此刻他竟然挺直了脊背。他挺直了背以后，比我想象中要高上许多。
　　他脸上竟然是嘲笑的表情：“青夏姑娘，你可知道你现在是谁？”
　　我一下子愣住了。
　　“带上这面皮，穿上这衣服，你就不再是栾青夏，你是戴尔佳舒赫。就单单是我刚叫了你一声，你下意识的反应，明眼人一看就原形毕露！这件差事在我们看来的确不值一提，但是对你而言，却是难上加难。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们掌握的舒赫的资料很少，她的家人知道的也少这只是一方面；从另一方面，这也说明了，她的习惯、言行我们一概不知。这样一来，若是碰到真正知晓的人，你该怎么办？”
　　我确实没有想过这么深的问题，万一碰到真正了解过舒赫的人，真正关心舒赫的人……
　　“这些事情我们无法替你解答，以后的一切都是未知的，这都得靠你自己去发现。你好好想想吧。”
　　沉默了半晌，我回答道：“谢大人指点。”
　　面前的小厮笑了笑，又弓起了背，继续牵着马带我往前走。
　　太阳慢慢露出了脑袋，街上开始从起初的宁静变的熙熙攘攘，我们会路过紫禁城，那个金碧辉煌、却也囚禁了无数人的地方。
　　紫禁城面前的大街可是这里最繁华的一条道了，我闲来无事，便观察起了这周围的小店和行人。到处都是零零散散的小商铺，卖着让人喜欢的手工艺品。其中最著名的一家便是“皇城壹号店”，里面有好些用玉石制成的挂坠。
　　我曾经看见过里面有一件用玉制成的木瓜，精致小巧，甚是可爱。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我当时就想，若是有人将那个木瓜送给予我，定是不负于他。
　　在人群之中竟然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是八阿哥和十四，两人似乎后脚刚踏出那“皇城壹号店”。
　　八阿哥似乎正拿着从店里面买来的宝贝端祥，由于距离不算很近，只能从颜色猜出大约是个小玉坠。想起来，君子温润如玉，玉倒是很适合八阿哥的气质。十四阿哥侧了侧脑袋，也往那小玉坠瞧去。
　　两人说了些什么，然后都笑了起来。
　　不知为何，这距离我该是只能看个大概，却能感觉到十四的笑容里面有一些淡淡的柔和，一点都不像他的表情。
　　若是这个时候，我该是会过去向他道谢吧。
　　可是，此时此刻的我，不再是栾青夏，而是戴尔佳舒赫。
　　我们在大街上路过彼此，我回过头看到他继续向前走，看到他的身影穿过人海难以辨析，我才回了神。
　　是啊，他不认识我。

　　“对了，还有一事。戴尔佳舒赫，和当今的十三爷是熟识，不过也是小时候的事情，若是不记得也罢了，不过你这次一会去恐怕免不了要见到他。”
　　我一惊，我从未见过十三爷，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故事，若是问起来难道要装作失忆了？
　　“出了城，很快就到了，这座寺庙就在京城的侧面不远处。”
　　我随着他上了山，这山虽说不是高耸入云的高山，但是却难爬得很。回想起来在穿越之前我爬过的山，那路实在是修的太好走了。
　　弯弯绕绕，爬过一座小山，上到另一座山的山中腰才能露出那寺庙的半个房檐。我默默地嘀咕，也亏得那贵夫人能找到这么个破地方让舒赫来受苦。
　　真是望山跑死马啊，看着不远的地方，竟然走了这么久才到。小厮指引着我往后山走去，我住的地方竟然是后山一个偏僻的小禅院，单单从门口台阶上覆盖的苔藓，就知道这里基本上是无人问津。我在心里想，这么一个小破屋，怪不得戴尔佳舒赫死了那么久才被人发现。
　　“吱呀”推开了门，重重的灰尘味扑面而来，我发现几个大蜘蛛网就挂在门把上。
　　“快一年没人住了，是有点荒凉。你在这里尽量不要被人看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里只有住持知道你回来这件事情。”
　　我点头：“只是，我在这里要住多久？”
　　“说句俗套的话，这要看你自己造化了。”
　　“……”
　　“不过你放心，我在走之前，会帮你一起把这里打扫好的。”小厮勾着背对我温柔的笑了笑。
　　我顿时浑身发毛。
　　收拾完这屋子以后，告别了小厮，屋子又安静了下来。
　　虽然有些冷清，却确实还是个可以住人的地方。我觉得脸上的面皮搞的我皮肤有点痒，我抓了抓，可是却觉得一点效果也没有，可能是还没习惯吧。这面皮戴上了就不能取下来，除非完成任务，若是撕去了便无法再戴上。
　　我看了整整八天的日出和日落，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可是心情却一点也平静不下来。到了第九天实在是闲得无聊，约莫着去附近看看地形。我从前山来，定是不敢往那边去，忽然想起前几日在禅院后面发现了一条小路，可以走走看。
　　顺着石阶向下走，竟然发现一潭清泉，幽静的对着竹林。我看见一片竹叶落进了水中，在水中深深浅浅的往下沉，水看上去很深很深，又很急。趴在石头上仔细听，竟然听到了哗啦啦的落水声音，隐隐从下传来。
　　我从旁边找了一直常常的树根，往水下捅。先是捅到了几下实处，我便向别处移动，直到可以继续往下伸。没想到竟然一根树枝竟被这水吞没了，我估摸着这下面应该别有洞天。
　　石阶路已经结束了，剩下的只有一条被人走出来的野路，我壮胆往下走下去。没有表，也没有什么记着时间的工具，我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石板路再次出现在我的脚下。原本高照的艳阳已经只剩下被云遮住的残躯，已经没了午时的光彩。
　　面前是一座小小的寺庙，尽管有些旧，却不显得破败。周围湿气很大，台阶上却没有布满青苔、周围的杂草也被人细心的修建过。我轻轻的扣起门上略微生锈的衔环，可惜没人应门。
　　心道一声“打扰了”，我慢慢推开门扉，有老者的吟诵声传来。
　　起初有些听不清楚，越靠近声音越容易辨析“……须臾白发变垂髫。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
　　两盏烛灯在佛前摇曳，我一步步往前走，心里感觉越发安静了下来：“郢路云端迥，秦川雨外晴。雁王衔果献，鹿女踏花行。绕篱生野蕨，空馆发山樱。香饭青菰米，嘉蔬绿笋茎。誓陪清梵末，端坐学无生。”
　　我念的诗是王维的诗歌，只觉得与此情此景甚为相合，全诗我已经有些记不全，此刻只能吟诵出这几句。
　　老者回过头来。我看见他的头发已经隐隐有了些白发。
　　我自觉自己失礼了，便蹲下来作揖：“抱歉，打扰了。”
　　谁知竟然看见那老头笑了起来：“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回事，你们这个年龄不应该是读‘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这般的诗？方才那位公子竟然也是这般……”
　　“都读，都读。”我回答道：“只是在这地方，若是我一出现便念出‘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这诗歌，会被您赶出去吧？”
　　“出家人，怎会做如此粗鲁的事情。”老者起了身子：“姑娘也是在这山中迷了路么？”
　　我想着我这样也不能算是迷路：“我是在居住在附近寺庙修行的，出门时被隐隐的读书声所吸引，进了丛林深处。”
　　老者点了点头：“今日天色已晚，姑娘可来得及回去？”
　　我算了算时间：“怕是来不及了。”
　　“好罢，料想今日我这破庙竟然如此热闹，方才有位公子要来留宿，现在……”
　　他话音未落，就听见门被扣了开，暮色已近，有男子的身影从门口而来，潇洒之中略见贵气。
　　他放下手中的竹筐：“老先生，我只找到了些苜蓿，今日便将就些吧。”
　　“你瞧，这便是我所说的那位公子了，说是今日要与我同饮‘香饭青菰米，嘉蔬绿笋茎。’”
　　他抬起头，我看向他。目光在寺庙潮湿的空气之中相会。
　　我瞧了一眼，便认出来，这公子不是别人，竟是当天在漫月楼前从贾证手中救下我的那位公子。
　　“是你……”这两个字一下子便从口中溜了出来，我才意识我现在已经不是我自己，怎能说这样的话？！可是话说了便是说了，无法收回去。
　　我故作平静的打量他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妥，竟发现他却是一直看着我，不曾分神。他的眼神很专注，目光看着我、又像是越过了我，看到的是自己的回忆与过往。
　　半晌他才开口：“舒赫？”
　　我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所幸两人本是旧识。可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好，这两人的相识，似乎并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他到底是谁？
　　思绪一下子百转千回，我静下心来梳理。先是我回忆起大人在路上和我说的话，再加上多诺告诉过我这位公子必定是当今圣上的儿子……那么答案大概也只有十三阿哥了。
　　“十三……”
　　我的话尚未说完，便被他打断：“我们真的再见面了，舒赫，这是快八年了吧。”
　　我笑了：“嗯。”
　　果然是他没错，十三阿哥。
　　我们一起烧了水，煮了些苜蓿菜，就着米饭一口一口吃下去。我心中料想，这饭连我吃了都觉得没胃口，看着十三阿哥竟然没有觉得一丝不妥。
　　“怎么了？”他看着我。
　　我赶忙摇了摇头，像是被抓了正着一般的感觉让我有些脸红。
　　用完饭菜，我们三人一同收拾了桌碗。看着月光，他忽然问我：“你这么多年是不是都是这么过来的？”
　　我微微咧了咧嘴，没想到竟被他理解为苦涩的笑容。他伸手拂去我发上的竹叶：“你受苦了。”
　　“回去我帮你好好修理那帮欺负你的姑子，然后带你去吃遍京城，骑马带你去远方……”十三爷似乎有一些激动，却忽然停下来，看着我的眼睛。
　　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表情，我内心只感到深深的感到不安。
　　他慢慢的抱住我，很慢很慢，我注意到他的手甚至些颤抖。他让我把头枕在他的肩膀，用手轻轻抚着我的头发：“抱歉呵……我来晚了。”
　　有人曾经说过，拥抱的姿势其实是很遥远的距离，因为此时此刻，彼此都看不到对方的脸。我想，这真的没错。可惜，他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他真正的青梅竹马早已经夭折。
　　“明天我们一起去溶洞里可好？我上山的时候，在山腰上发现一个溶洞。”
　　我有些愣住了，他这是在邀请我。
　　戴尔佳舒赫，如果说我要成为你，是不是可以自私的，拥有你所拥有的感情，哪怕只有一小部分。
　　我点了点头：“好，今晚早点休息吧。”
　　他笑了，像是月光之下的一朵花，无意中盛了一颗雨露，这般纯粹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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