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长歌

　　第六章
　　平阳9年，冬至，历州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年都要更加早一些，也格外的寒冷。苏元谨把自己裹得毛绒绒的，坐在亭子里，手里拿着一本书，慢悠悠地翻看着。这是一本孤本，也不知是宋大管家从哪儿淘来的。
　　这些年，大管家真是干得越发出色了，不但把王府里的日常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就连王府名下的商铺也经营得有声有色。元谨还记得之前开口让宋平管理王府名下的店铺时，宋平那一脸的惊讶之色，他自己似乎从来没有想过元谨竟然会让他从商，毕竟多年以前的事情给他的声誉造成了极大的破坏，若非有着对他全然的信任，安王必不会这么做。自那以后，这位大管家忠心得都有一点过头了，似乎恨不得随时为安王殿下牺牲一切。元谨心里面也清楚，若只让宋平一个人处理这么多事情，那他肯定忙不过来，说不得就是把每日的睡觉时间全部节省下来都不够用来管理这些事情的。也因此，元谨特意提拔了几位原来身边的老人，替宋平分担一些事务，这样几年下来，倒是形成了一种分工细致，联系紧密的管理阶层。
　　苏元谨身边的石桌上摆着几道花样精致的面食点心和一壶清茶。时不时的，元谨一手拿着孤本，一手捏起一块点心往嘴里送，若是渴了，便喝一口清茶润润喉咙，倒是过得不亦乐乎。
　　这一日是冬至，以前在京城凉安时，冬至日必是要吃饺子的，不论饺子好不好吃，都是要应这个景的。当然，元谨以前在宫里吃的饺子都是御膳房精心准备好的，味道自然是不错的，只不过再好吃的饺子也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在房间里安静地食用，比起眼下府里闹腾腾的一片，更是显得倍加凄凉。好在，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元谨呼出一口气，似乎想让心中由于想起往事而产生的郁结随着被呼出口中的烟雾一样，在空气中慢慢消散。回想起来，这已经是他居住在历州的第九个年头了，而且马上就要进入第十个年头了，算起来比他住在皇宫里的时间还要长。以前觉得刻骨铭心的事情，现在好多都已经模糊不清了，甚至有些早就不复记忆了。时间果然是治愈伤痛的最好的良药，却也是人们一生中所面对的最为残酷的利刃。不管是想要铭记的，还是想要忘却的，都会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而被逐渐淡忘，既痛苦又无奈。
　　安王府的气氛极好，下人们在管家的安排下有条不紊地准备着饭食，当然，这还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冬至日晚上安王府举行的盛大的冬至活动，像什么灯会呀，杂耍呀，唱戏呀，凡是平日里历州府老百姓们喜欢的活动这一日几乎都有。无外乎那些在冬至日这一天经过历州城并参与了这些活动的人总是说，历州府最热闹时节的不是春节，不是元宵节，不是中秋节，而是冬至。
　　至于为什么要把冬至日过得这么热闹，元谨最初是想着历州府的百姓们一年十二个月中几乎有十一个月都是忙忙碌碌的，和北方一年中总有小半年的闲暇时间完全不一样——当然，这些都是到了历州之后元谨听身边的人说的，他以前只是一个身居深宫的皇子，哪儿知道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呀！——只有到了深冬的时候，农家人才歇息下来，整理整理各自的小院。元谨不缺银两，他自己也不是奢侈的人，到如今这个岁数也还没有一个房里人，后院一片清静，府里的花费也就极为简单。倒是这些年来，历州城的商业逐渐发展起来，王府名下的商铺也是年年盈利，于是元谨每一年的收入都很是不菲。他想着，与其让那些铜板在库房里发霉，还不如拿些出来让整个历州府的人都乐呵乐呵呢！圣人不也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吗？既然这么想，就得找个名目才行，元谨查了查，在冬月里，就只有“冬至”这么一个大的节气，至于到了腊月，各家各户都在积极准备着过年的各项事宜，恐怕也没那个闲心来做别的吧！于是他终于敲定了“冬至”这个日子，在冬至日以及往后的两天共三天时间里，安王府在历州城里举办各式各样的活动，平民百姓无论贵贱都可以参加，这吸引了历州府辖下的好多老百姓来围观。连续几年下来，历州府的冬至活动已经远负盛名，连带着历州府也吸引了不少商人过往，而历州本地的大家族也都纷纷出钱出力，把这几日弄得越发得热闹了。听说还有一些别的州府也效仿历州府，在冬至日举办大型活动呢！
　　西南地区山地较多，人们在饲养牲畜时，往往都是牵到山上放养。山上植被茂盛，作为牲畜的粮草绰绰有余，加上牲畜们在山间奔跑，使得它们肌肉发达，肉质嚼劲非常。历州四面环山，气候湿润，为了防止得风湿病，这里的人们平日里的饭菜口味皆以辛辣为主。到了冬天，气候更加湿冷，人们往往要喝汤保暖，这时候羊肉汤就成了最佳的选择。山羊放养于山林之间，整日奔跑不停，以青草树叶为食，肉质极为鲜美，丝毫没有腥膻之气，羊肉汤入口之后，鲜美无比，口齿留香，一股暖气从心中沸腾而上，令人回味无穷。
　　元谨还记得在历州府过的第一个冬至，那时候父皇刚刚离世，他还在热孝之中，一应用度都以简洁朴素为主，平日里也是素食居多。那天用膳的时候，厨房里呈上的却有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元谨当下怔了一下，他在皇宫里也是用过羊肉汤的，不过北方的做法不一样，比眼前的这一晚要清淡许多。而且来到历州的这些时日，厨房里也没有做过羊肉汤，怎么今日就单单做了呢？管家见元谨还愣愣的，直瞪着那碗羊肉汤，似乎想要看出一朵花来，忽然反应过来，京城地处北方，冬至日是没有喝羊肉汤这一习俗的，便笑着说道：“王爷不知，这是这边的习俗，冬至日喝羊肉汤驱寒，这一个冬天都不觉得冷了。”元谨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本王还道今日府里换了一个厨子呢！”说罢，用勺子乘了一口汤，送到嘴边，慢慢吞进口中，仔细地回味了一下，味道果然十分鲜美，很是不错，遂拿起旁边的银筷，夹了一片羊肉送进口中，羊肉嫩滑细腻，鲜香没有膻味，真是太好吃了！当然这也不排除元谨多日来近乎茹素的原因。喝下整晚汤之后，心里暖呼呼的，元谨自父皇去世后越来越压抑的心情也好了许多。这一碗羊肉汤给元谨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影响，日后他对“冬至”这一节气特别注重恐怕也与这碗羊肉汤有着些许关系吧！
　　今日的饭桌上也少不了一碗羊肉汤，由于这些年府里的厨子没有换过，因此厨子对自己的口味了解得越来越深，羊肉汤也做得更加符合自己的口味。所以直到元谨用完膳食，心情一直都保持着很不错。至于晚上的活动，虽然是由王府牵头举办的，但元谨对于这些其实并不是十分热衷，一般只是在开头的时候出去简单的逛逛而已。他是有些怕冷的，早早地便窝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褥，在明亮的灯光下慢慢翻看着一些奇书杂书。他涉猎广泛，看书时并不拘于特定的内容，无论是奇谈怪志，还是风土人情，他都有兴趣翻翻的。
　　这几年元谨身边也有几位先生教导他各方面的知识，虽然不是名富天下的大儒之辈，但学识能力都很不错，而且品性高洁，每一位先生的见解都有着独到之处。元谨从他们那里学到了很多知识，在生活上也有着自己的理解，他心性坚定，并不会被日常浮华所打动，所以在少年时期即使没有父母亲人在身边言传身教，他也形成了坚韧不拔，正直善良的性格。元谨知道这种性格或许并不适合出身于皇族的自己，甚至有可能给自己带来不可预知的危险，他也从未想过要改变这种性格，他同样也不知道在以后的生活历程中是否会被迫改变这种性格。他只是坚守着自己的信仰，牢牢珍惜着生活中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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