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

　　那个叫桑梓的妖精不说那句话还好，一说接下来的几天我都绕着明月阁走。园中无岁月，昼夜的更替对于我来说没有任何区别。不过是白天的时候园子里会沾些人气，暗夜时则孤僻冷清些罢了。
　　我不觉饥饿，不知疲倦，炎寒与否与我亦无影响。要考虑的事情真是太少，我百无聊赖。
　　只是我是什么这个问题我自问的次数太多，慢慢的它就如雨后的种子在我心里生根发芽。长在我心里有点重，又有点痒，还有点在幽闭世界里的不甘心。

　　我就这样平添了一桩心事。

　　这样一来，我偶尔抬起头发呆的时候就突然发现远处的天空似乎要明亮一些，张开耳朵倾听的时候也感觉园子外面传进来的笑声更动人。
　　也曾有过到园子外面去瞧瞧的念头，想着那里或许会遇上和自己一样的同伴。只是不知道是这园子太大还是我不识得路，任我将扛在肩膀上的头都快要转成陀螺，绕来绕去的我总会绕回原来的地方。
　　绕了几次后我终于将到园子外面去看一看的念头淡了下来。
　　我自我安慰，这园子里头能长出妖精，又能凭空变出我这样的怪物，看来不是我太笨而是这园子里有古怪。
　　虽然这园子够大，我也刻意的避开明月阁，但有时候还是会遇上那个叫桑梓的妖精。他总是一袭碧色衣衫，纤尘不染。足尖轻点枝叶，像个纸剪的人一样没几两重，轻飘飘的挂在上头。神态安然而闲适。
　　我攀着花枝远远的朝他窥望，有几次他的目光好像朝我望过来，然而又很快移开，落在别处——他好像没看见我。
　　原来妖精也不见得有多厉害，害我还一直避开。我有些鄙视的想。初见那次摔在他面前的难堪和惨烈连同他那怪异恐怖的十指终于在我心底烟消云散。
　　虽仍不去明月阁畔，却再也没有见了他便远远的躲开了。

　　一日我正兴致盎然的蹲在梅花树底下看那两个话多的丫鬟将几个罐子挖了坑用土埋上。
　　其中一个身段高挑些的一边埋一边不停的埋怨，“已经快要初春了，还是这么冷。”
　　另一个脸盘儿圆圆的直起身子边往手心呵气边跺脚，“少爷这回怕是当了真了，对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这般的小心爱护。只是苦了我们这些下人，大冷的天让我们来埋什么酒。你说酒便是酒了，偏偏给取个什么名字叫冷美人。”
　　我对她们说的话毫无兴趣。不过是喜欢看着她们在一起，一起说话，一起做点什么。
　　我攀上她们头顶的梅花枝，伸了手指去戳她们头上梳的双环——我毫不意外的看着自己的手指还有手掌顺着她们的头发穿过了她们的头。
　　有些失落。真想摸一摸。那么一头乌黑的长发居然能梳成两个一模一样大小一般的团子挂在两边，甚是可爱。
　　连它们都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相互陪伴。我却寂寞孤单。
　　那个仍旧蹲着的丫鬟没有回话，她用手指摸了摸冰凉的脖颈——刚刚有些细微的薄雪从花树的枝头落了进去。她打了个寒颤，在埋酒的地方用力的拍了拍，跳起来用力拉住那个仍在跺脚的人说，“埋好了，微晴。咱们快走吧。”
　　“哎初雪，她们都说这新少夫人是个妖精，邪气着呢。”微晴说。
　　这句话成功的止住了我飘在她们背后仍旧不停偷袭她们头发的手。又一个妖精？莫非园子外头也长妖精？还是园子里有另外的妖精跑了出去？
　　什么时候这叫少夫人的妖精到园子里赏花，我非得问问她怎么出这园子不可。
　　一想到出园子有望我终于对眼前的这两个丫鬟有了头发之外的兴趣。
　　原本我指望听的多些，随便她们说点关于外头妖精的什么都成。以后如果能说上话好歹也显得亲切一些。
　　谁知一边的初雪听了微晴的那句话后却忙不迭的捂住她的嘴，眼睛四处张望，“别瞎说，让人听见。”
　　微晴嘴巴被初雪按的死紧，一大堆还堵在喉咙里头的话便成了唔唔唔的声音。微晴将初雪拉着离开，一会又匆匆忙忙的跑回来。刚刚离开的匆忙，她们把铲子落在了树下。
　　远处微晴嘲笑初雪的声音仍旧传来，“这里连半个鬼影子都没有，谁会听见啊？”
　　仍旧挂在枝上的我没有丝毫偷听的羞愧反而有种莫名的愤怒，谁说这里连半个鬼影子都没有的？你们看不见不代表我不在好不好？
　　我无语凝噎，恨不得跟人一样捶胸顿足。

　　“看来还是在有人的地方能找到你。”一个声音好像是漫不经心的说。
　　我猛的抬头，就对上了一双明亮乌黑的眼睛，近在咫尺。是桑梓那个妖精。他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就这样一眨不眨的盯着我看，眸光似水，安稳沉静。

　　我于是又一次从枝上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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