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芳

　　（十四）
　　又开学了，现在的我已经是一名高中生了。其实基本上没什么变化，不过有些同学走了，另一些又进来，仅此而已。对于我来说，同学是谁都无所谓，我只要戴着同一副面具就可以了。我并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哭得死去活来，对于我来说，他们只是路人，在我人生当中无意间走过的人，我的人生有许多这样的人，他们对我一点影响都没有。对那些有能力的人来说，别人不会左右你，只有你去左右别人。

　　我依旧上课，这是当然的，生活也渐渐变得有规律和正常了。可是问题就来了。
　　有一天，我们的班主任找我去谈话。她语重心长地对我讲了一大堆的道理。其实也是很正常的，每个老师看到自己的学生发生了这样的事都会关心一下，可是我却扭曲了她的意思。
　　“音，我也知道你们家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老师感到很心疼你。但老师看到你的中考成绩，老师觉得很欣慰。看到你没有被困难打倒，老师很高兴。音，每一个人都有他们自己的生活方式，他们有权利选择自己的路，你的爸爸妈妈走到今天，也是有原因的，你可能太小了，还不懂。但无论怎样，他们是爱你的，也许他们不在你的身边了，也许他们这时会牵着不同人的手，可是不要忘记你始终是他们的女儿，他们也始终爱你。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不公平，但你的父母有自由选择他们的路，并有他们的理由，你要理解他们，千万别记恨他们。话又说回来，音，你是老师的好学生，同学的好榜样，生活中的困难可不能把你打垮。学生要以学业为重，大人们的事他们会自己解决，你管不来，也不要去管。答应老师，要勇敢，好吗？”老师说到这里，眼里有了些泪水。然后交代了几句就让我走了。
　　自己的路吗，他们做什么跟我没关系是吗，他们有想过吗，整件事情最大的受害者就是我，可是去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我什么错事都没做，却受到最大的伤害。不道歉，连一点补偿都没有，那为什么还要生我下来，为什么还要生我下来，既然不能对我负责，不能肯定可以给我幸福，那凭什么，凭什么生我下来受苦。你们有什么资格，没有争得我的同意，就把我带到这个人世间来，难道你们没有看到，小孩子出生，都是哭着下来的吗？那一声声哭声，就是在埋怨你们的无知！好，你们欺负我不会讲话吗，可以，第一次我也就认了，确实这个世界是很美好和值得回忆的。但为什么，在我刚刚才享受到一点点幸福的时候，你们又不闻不问地把这一点点幸福都抢了去。告诉我啊，就因为你们给了我生命，我就要受到你们一辈子的摆布，接受这些毫无理由的灾难和痛苦吗？给我生命的人是你们，教我去爱的人是你们，给我幸福的是你们，亲手掐断幸福的人也是你们。为什么，你们是谁，凭什么把我当成你们爱情游戏的产品，玩弄我于鼓掌之间。我也是人，可是却被你们当成是毫无存在价值的东西，你们高兴就给我爱，不高兴就将我一脚揣开。你们给我的生命，不是用来成为你们的玩具，所以你们不可以这样！你们不过是把我带来的工具，凭什么你们来操纵我。本来我是爱的结晶，是家庭的核心，本来你们应该用爱来浇灌我长大，可是你们根本就不爱我，不把我放在眼里，不对我负责，既然如此，那你们也跟我毫无关系，你们不喜欢我，那我也不喜欢你们。爱情的结晶现在没有了，当你们把爱变成恨的时候，我就变成了你们的报应，这就是你们的报应，我会毁了你们。
　　这还只是个开始。我的心情变了许多，从最开始我要摧毁我的父母，渐渐转移了对象，我的恨开始也是飘渺不定的，可是后来的许多事，让我把恨的苗头对准了芳，加上原来我对她的妒忌，这种恨变得十分扎实。回想起来，其实我会讨厌我自己，讨厌自己洁净肌肤的表层下肮脏的灵魂。
　　由于我家庭的关系，我开始住校，而芳也开始跟我一起住校，我们住同一间。
　　芳：“音，我爸妈邀你这个周末跟我们一起去T市玩，怎么样？”这是开学后第一个星期，由于我一个暑假没跟任何人联系，所以芳的父母作出这个邀请。我们两家平常就有周末相约去附近城市游玩的习惯。
　　“可以啊。”那个时候的我，还并不讨厌芳。
　　本来是一次愉快的游玩。芳的小姨也一起去了，她显然是听说了我们家的事情，她比我们大不了几岁，跟我还有芳睡同一间。
　　晚上睡觉的时候，问题来了。她跟我长谈。她说了些什么具体的不记得了，大概就是她也认识一些单亲家庭的小孩，他们都很健康地成长，希望我也能够坚强。有只言片语我还记得。
　　“不要太难过，父母离婚对你来讲并没有损失，他们还是一样爱你。对你来说也是一个考验，我同事的儿子父母离异之后懂事很多呢。”
　　“芳，你要好好照顾人家，你放心，芳这个孩子很好，心地善良，你们又是这么好的朋友。芳的父母还有我，我们一家人都会把你当成自己的小孩，你有什么困难尽管提出来，我们家的大门随时向你敞开。我姐姐和姐夫都是好心人，他们总说现在的小孩都只有一个人，要是有兄弟姐妹多好，这样芳也不会太孤单。他们都向我表示过，他们十分愿意认你做干女儿，当然要看你的意见了，总之你有什么需要向我们提出来，尽管我们代替不了你的父母，但是我们还是可以给你家庭的温暖的啊。”
　　这一翻话，听到我耳朵里全变味了。我认为她在向我炫耀芳一家人幸福的生活，美满的婚姻。我觉得我被当成是一条流浪狗，芳一家是好心的主人，愿意让他们原本就十分完美的生活再添一道光彩，无意也戴上“好心人”的桂冠，自作主张要我人他们作干女儿，没错，一开始我父母是有此意，要芳做他们的干女儿，而我也认芳的父母为干爸干妈。但是我已经丧心病狂，原本的好心情都变成了仇恨的力量，我记得我用尽全力忍住不要冲上去给小姨一拳。
　　为什么连芳的家人都会这么认为，我是没人要的小孩吗？芳一家也会这样觉得，而且是有意突出我的可怜，以突显出他们的好心。没错，是这样，他们的善心没地方发泄，就找到我这个出气口，也可以赢得别人的赞许，多善良的一家人啊！开什么玩笑，我，难道是给人可怜的人吗？根本就是在做戏！像一首歌唱的：少年啊，人类没什么可敬的！人类，世俗的人类，总是在看着同类们的好戏，在看台下拭去眼角那挤出的泪水，眼睁睁地看着别人的悲剧，别人肝肠寸断的生活，成为他们茶余饭后闲聊的话题。我支离破碎的家庭，更是成为芳一家幸福生活的强烈对比，他们也毫不客气地将我家变成自家的镜子，以映照出他们生活的美满。借着好友的名义，更好地接近我，来嘲笑我的家庭，来贬低我的生命，来发泄他们所谓好新的那可悲的伪善，以博得满堂的喝彩，以向我炫耀，来贬低我！想让我扮演家庭破碎后再受伤一次吗！妄想，我会让你们全部都后悔的。尤其是芳，她凭什么就有这么好的家庭，她有什么资格来施舍给我她们家那过满的幸福。只是为了炫耀，我不比她差，我绝对不能低下头来接受她的施舍。芳表面上不说什么，但其实却跟其他的伪善者一样，都在我身上宣泄她的情感。我讨厌世人，讨厌自以为是的世人！我更讨厌芳，她骗取了我的信任，亏我那么相信她，我以为她跟别人不一样，结果……
　　我向来都没有减少过对芳的恨意，只是因为父母的关系，让我没有多余的情感去做这样的事情。我也曾问过我自己，为什么我对芳会有这么深的仇恨。其实后来我想我知道了答案。我以前是这样想的：
　　有天使就会有魔鬼，有好人就会有坏人，有阳光就会有阴影，有阳便有阴。这个世界总都是对称的，总是可以像照镜子一样看到完全相反的事物的两面。芳如果是天使，那么我可能就是魔鬼吧。芳的光芒太夺目了，其他人也许并不发光，因此我身在人群中，以前也感觉不到，只是跟别人有些不太一样。但是当芳走进我的人生，我就看到，我是不能反光的物体。别人至少可以反射芳的光芒，去接近天堂，然而我，我只能是黑色的，晦暗的，于是我本能就反应，我退缩，我越是退缩，就离正常的人群越来越远，于是我又知道，我是异类。我是天生就心理有缺陷的小孩，我是病人。从来不会向别人求助的我越陷越深，我觉得我在一个无法自拔的地方，没有人会接受这样的我。但是我又再度思考，为什么以前我都可以安全得待在人们中间，可是突然之间就觉得不一样了，要是别人发现我是异类怎么办。对了，是芳，她为什么要发光，来显出我的怪异，大家都平平常常地不好吗。对，是因为有她，我才会不一样，只要她不在了，我就安全了。于是我产生了一种本能的对芳的排斥，在心里埋下了深根。
　　我觉得可能是芳的过于美好，让我有了这种感觉，我觉得我跟她的差距太大了，我觉得我是恶魔，她是天使，我不愿意作为恶魔被驱逐，所以我就选择去陷害芳。我从来不去喜欢除了父母以外的人，我只是假装跟别人玩，我自己也意识到了这是不对的，然而芳，她用那样真诚的心去跟每一个人交往，甚至不害怕别人的伤害，总是对所有人都毫无保留。我们是那样相像的两个极端，她是跟我最接近的一个人，也许本来我们是朋友的。而父母给我的打击，让我觉得非常地无助，我从来不向别人表达我的感情，我消极的时候得不到正确的引导，就走极端了。我讨厌这种命运定制给恶魔和天使两中不同的结局，当我自己走向不幸，看到芳的幸福，我便决定要打破这种命运的格局。我从来在心里就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人，也很自卑，所以我才尽可能封闭我自己，当坏人总比当好人要容易。芳跟我的对比，让我嫉妒，我也更讨厌这样的布局，我要冲破它。凭什么她就能幸福，我把父母给我的压力和悲痛全部发泄在芳的身上。我觉得人间的幸福是有限的，上帝会挑选适合的人选，给予他幸福，而我跟芳的对比，谁会喜欢满脑子邪念又凶残的我呢？是有了芳，所以有了对比，所以上帝会把幸福留给芳，而我就只有悲惨的结局。如果没有坏，大家就不知道有好的，没有芳，我就不会这么地不幸。所以我要改变上帝创造的结局，我没做过什么坏事，只因为我心理有些不正常，却是坏的结局，我不甘心。我要亲手破坏上帝制造出来的天使，我不喜欢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况且善恶的标准又是谁制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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