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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负荆请罪——
三清观的观主是个年逾八十的老者,本来和往日一样,寅时便起了,为的是迎着朝霞打坐炼气。昨日里纯阳宫的道士突然造访,传说中大名鼎鼎的祁进祁真人居然亲自来求宿,天大的荣恩可把老道长乐坏了。这一夜睡的安稳,起来之后只觉得真气十足,马上掐诀盘膝坐好,只感觉丹田内热碳烹煮随念周行,徐徐汇成的一脉真气居然直冲灵海,老道长又惊又喜,不肯离开原座,赶忙敕风猛炼,眼看着那真气便要凝结成丹,正欣喜若狂着,突然有人慌乱乱的冲入结阵中,噗通一声跪在他面前,上来就抱大腿。
“观主,求观主给弟子们做主哇!”
几十年难遇的一口真气就此泄了个干净,老道长差点没一口血吐出来,睁开眼一看,爬在身前的是自家火灶上的几个道士,都是泪流满面,其中一个额上鼓着大包的,捂着自家腰眼,哼哧嘿哈的闹的正欢。
“怎么,出了何事?”
听老道长这么一问,几个糙道士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把纯阳子求挨打,他们正执行着,旁边来了一男一女两条狂狼,一脚就把挥鞭的兄弟兜到街上的事情一人一嘴的说了。
老道长听的浑身冷汗,也顾不得那口散了的真气了,心中连不迭的叫苦——这群糙汉平日里只晓得混世,全然不知纯阳宫的道士都有多孤傲高洁,别说动不起一根手指头,就是多看人家一眼,都能惹上事端,万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把人家打了,这天大的祸事就此结下,逃是逃不过了。
罢了,人生在世不称意,砍了重练吧!
老道长回手就摸自己腰带,打算找个歪脖子老树把自己这副皮囊挂上,从此做个爽快快的孤魂野鬼,正合计着去哪儿找树杈,只听见院子外面一阵脚步声响,几十名纯阳道士就走了进来,老道长抬眼一看,为首的正是祁真人座下弟子高剑,旁边还跟着个通身铠甲,娇俏艳丽的女天策将。
这龙女一般的美人儿进得屋来,一双凤目把屋里吓呆了的道士盘了一遍,伸出芊芊玉指就指定了头上起包的那位,樱唇微启呵气如兰的就是一句:“打他!”
高剑眼都蓝了,一步上前,捉住已经被这阵势吓瘫了的汉子,朝着墙就是一掼,只听一声哀嚎,那道士的脑袋居然被这一下顶破了土坯!跟着邦邦邦邦几声过后,所有糙汉都被高道长掼到墙里,齐刷刷的都是头卡在了墙中,身子还跪在屋里的姿势。
一撩道袍下摆,高道长把插在腰间的那把挂了铁蒺藜的牛皮鞭子丢在地上,一声不出回身就出了屋子,那女将军却没走,袅袅婷婷的侧坐在那脑袋卡在墙里的糙汉道士背上,朝着三清观的老道长就是嫣然一笑。
“老神仙不必惊慌,坏了的家什都算在我大天策府账上,就提本帅名号曹雪阳即可。”
从门口望出去,道士们站成一排,前面站的一人正狂擦剑,正是那位祁进祁真人。老头望了望地上沾血的鞭子,又抬眼望了望祁真人的那把宝剑,眼泪刷刷的流:“不敢劳烦曹将军,这墙老道我早就不想要了,有劳您们帮拆……”
祁进站在院子中间,擦剑擦的剑身都烫手了,心头火烧灼的喉咙干渴难当——方才曹雪阳抗了清彦过来,他本还以为是她为了让他心软做个样子,等到了近前,看到一路走来清彦道袍下滴落的暗红时,猛的从榻上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
昏沉沉的清彦皱眉,眼睫轻颤:“……”
“谁干的?”
“这观中的道士,我过来的时候正看个满眼,”离得这么近,曹雪阳听见祁进磨牙的声音,于是又加了一句:“一群人把他扒光了用铁蒺藜抽。”
曹雪阳松手,祁进将他接过揽住,道袍随之滑落,露出满背的血痕,祁进脑内一阵轰然,正要大力摇醒他问个究竟,却听见身前的人含混不清的那一句:“……杀了我。”
祁进怔住,随即松手,清彦从他肩头滑落,摔倒在卧榻上。
见师父抬手示意,侯在廊下的高剑立刻起身,从旁屋搬来了铜盆清水放在廊下,又叫人去搬席子,正要上手把清彦抱离卧榻,祁进却突然抬脚,踹在昏迷不醒的清彦肩上,把他踢了个仰躺。被这么一摔碰到伤处,清彦终于张口呻吟了一声,祁进斜了他一眼,错开目光走到廊下,从袖中摸出布巾,沁了水,隔着几尺远丢到他脸上。
“莫动他,让他睡我的卧榻。”
撂下这句话,祁真人就一阵风的走了出去,道士们见师父跑了,齐刷刷站起来也跟着出去。知他此时怒火攻心一味寻仇,动手就是取人性命,曹将军赶忙抓住还呆着的高剑,两人紧跑了几步超过他去,提前把惹事的道士教训了。
祁进一口恶气窝在心里无处发泄,只能猛擦自己长剑。
正这时候,三清观外面一阵喧闹,好像有上百人吵嚷着走近。纯阳子们心中一凛,不知又发生了何事,正互相看着眨眼时,只听见门外有人声音朗朗高亢的喊了一声。
“天策傲血阵下枪将不肖秦城,昨日酒醉冲撞纯阳宫祁进祁真人,今日酒醒深感羞愧,故负荆巡城以示悔过,特来领罪!”
高剑猛回头,看见自家师傅擎着剑对着日头站着,额头青筋差点爆出血花来,
“我家小牲口巡城一周,回来负荆请罪了,下面的事本帅就不管了,还望您能看在这小子为国为民驻守边关多少年的份上宽宏大量,多多包涵。”
听见身旁的美艳到宛如龙女的天策这么服软着恳求,祁进冷笑,也不回应,分开众人便向外走,刚转过院门,便看见了门外乌压压挤着看热闹的人,和骑在高头大马,站在路中□□的精壮汉子。
看热闹的都仰望着这天策,只见他年纪轻轻,剑眉星目的煞是俊美,长发利落的束在头顶,一身精壮的紧肉,麦色的肌肤上仿佛撒着金粉,就像是寺庙墙上画着的天将韦陀一般英武非常,唯一惉卷的地方就是身后背着一根小臂粗细的擀面杖,上头的面都没抹下去,蹭的一肩膀都是白面粉。
见自家主帅陪着一位冷若冰霜的道长出来,这天策赶忙抱拳,在马上深施一礼。围观的众人也看见了祁进和曹雪阳,平日里都依律避让不敢直视的贵人,今天却因为这热闹同时出现,大伙心里都跟过节一样高兴,有人就喊曹将军辛苦了,还有人纳头便拜,问祁真人万安。一时间乱作一团,祁进的面色又开始发青。
“天策傲血阵下枪将不肖秦城,昨日酒醉冲撞纯阳宫祁进祁真人,今日酒醒深感羞愧,负荆巡城以示悔过,特来领罪!”
按规矩,负荆请罪的要在门前高声宣扬自己的错处,直到对方来人喝止,眼见着纯阳子们谁都不动地方站在院中,秦城就有点着急。到也不是急着了事,而是惦记着那位被自己牵连受了委屈的道长,想知道他现在如何了,于是一边在道士里面找,一边提高了声音,喊了足有十几遍。
期间祁真人面色由青转紫,好在秦城终于肯正眼看他,这才发觉曹雪阳曹将军站在一身紫气勃发的祁进身后,手摆的和扇子一样。
秦城立刻噤声,但是好像是来不及了。
“你要领责?”祁进终于肯开口了,看的出来,紫虚真人心情相当不好,因为他又拔出宝剑开始擦。
“是。”
“好。”
所有人都感觉到,本来已经开始燥热的空气突然的随着这一声“好”凝滞了,跟着,就像是有天风垂落一般,凛冽的气息突然湍流而来,瞬间吹过众人身旁,涌向缓步走向门口的祁进,只一刹,仿佛是有鸣鹤翔空般的啸声过后,一抹翻涌着的青紫气息以所有人目之能及的形态蒸腾而起,冲入几尺高的半空又徐徐飘落,将祁进的身形罩入其中。
“与我一战,你若能碰到我道袍我便认输放过你,反之,我也不要你性命,只要你一只臂膀便可。”
此句话一出,四下里瞬时就安静了,众人都被祁进那毫无遮掩的凛冽杀意惊到,不禁都后退了几步,同时望向了跨坐在高马之上的秦城。
天策府不只是教授作战技能,更重战场之上的衡量揣度,秦城从十三岁起便在营内习武,十五岁随军远征,只需观看对方一招,便能立刻得知敌我差距,做出对抗方法的判定。当然,这是在彼此能力相似的情况下,而目前的状况,秦城立时就明白了,对方的修为真气充盈的宛如浩瀚江海,而自己的胜算,最多也就只有一碗水。
那令人不快的笑意又挂上了祁进的唇角,他从那天策脸上分明看出了恐惧和犹豫,对此他早已习以为常,只是每次看到,都会再度对人的弱小萌生出轻慢不齿。撇了一眼身后站着的女将军,祁进满意的将她不意泄露的紧张表情尽收眼底,又冷笑了两声。
闹到众人皆知,曹雪阳的本意是要祁进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人,她也是万万没想到,已经修道多年的祁进居然还保留着杀手的阴狠,居然想出这么残酷的惩戒方式。一时无法,曹将军小手攥成了拳头,拇指向下朝着地面,意思是要天策立刻下马。
秦城没动,似乎已经被吓呆了,完全没有理解主帅向他传达的意思——想保住小命,求饶才是正途。祁进冷眼看着紧张万分的曹雪阳,移开了视线。
大伙都看着祁进,这时门外的马儿向后错了一小步,蹄声踏响,众人转目观瞧,见那天策已经下马,摘枪在手,几步走入院中,躬身拜下。
“知道了,还望祁真人手下留情……”
祁进挑眉——抬起头来的天策眉眼间毫无惧色,依旧是如同暖阳一般的爽朗笑意,他似乎有些羞涩,沉默了一刻,才将自己方才考虑过的请求说出。
“在下酒后失德是实,一旦判定便甘愿受罚,绝无辩驳之意,本门全军上下一贯如此,但还望祁真人看在在下是军人,还要为国尽忠的份上,留下我的左手好持缰策马……”
“傻子!”曹雪阳气急,跺脚在一旁接话:“混蛋,那你右手还如何持枪?”
“绑上即可。”秦城正色点头,表示自己考虑的很周全。
“绑个棒槌!被去了一只臂膀你可就是废人啦,天策府收留了你这没人疼养的崽子,大伙为了守这家国吃了多少苦,渡了多少次险,跟你一起入府的算算就剩下来了你们几个,现在好不容易从战场上几个死的滚回来,可怜你是活过了十八的年纪成了人,可还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呐,就被人给弄残啦,以后再没姑娘肯嫁你……你还是留着右手,舍了左手吧!”
听曹雪阳这么煽动,众人开始喧哗,有人就跟着开口求情,喊着祁真人行行好,一旁树上的蝉也应景的嘶嘶啦啦鸣叫起来,一时间各种嘈杂纷乱的混在一起。祁进站在这些声音中间,心里的那份怒意突然的就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这是做什么呢?——他苦笑。
所有人都将他视为冷血的凶兽,都认为他会在下一刻就取人性命,这天下的所有人,都将他当做凝霜利刃,仰慕着,恐惧着,憎恨着……
只有那一人,她会在他说出这些话来之后,笑成一朵初开的花儿,嗔怪着来拉他的手,说进哥又吓唬人呢,然后伸出小手来捏他的脸,推开他紧锁的眉,将他摆弄成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亲善表情。
如果此时她看到了这样的自己,一定会黯然神伤,失望之极吧。
“请您与晚辈一战!”
那看不出眼色的混账小子铁了心领责,还赖着不走,祁进收回了飘渺的思绪,垂下眼帘,不易察觉的呼了一口气。
罢了,就如他所愿,斩他一臂了事罢了,到底,师尊留下的纯阳宫,威仪不容折损半分。
为了守护这圣地,就算被人憎恨,被视为厉鬼,也无妨。
心念至此,祁进掌中剑突然发出清亮的震鸣,一芒辉光流溢而出,在众人的惊叹声中猛的一闪,化为三尺寒光。
天策掌中长枪甩了个银花迸溅,也摆好了对战的架势。
即使是常人,都看出来这一站秦城毫无胜算,但敬佩他一诺千金敢作敢为,无一人讥笑嘲讽,均是不忍再看的闭上眼,而曹将军已经扭过了头去,短短的时间里就在心里把祁进骂了百八十遍。
气息流川激荡,内里催逼出的疾风化为湍流冲撞奔腾,将二人衣服吹的猎猎作响。
祁进吸纳吐气,看准了那小子的左臂,剑刃偏斜,准备一击斩下。
就在他挪动剑刃的电光火石之间,余光中,一抹青兰闲在在的就飘了过去。
所有人一起扭头,看着扶着墙出来的这位清俊的年轻道长,而这位道长谁都没看,就这么低着头,一步跨出了大门。
“清彦,你做什么?”
祁进收势,喝住了这闷不做声想要在众目睽睽下溜出去的弟子,清彦站住,回头目光空蒙的看了他一眼,俯身一拜。那天策见清彦没事人似的站着,知道他伤的不算太重,露出相当高兴的神色。
“道长,你没事就好。”
“劳烦您挂心了,”清彦点头表示多谢,眼睛却也没看着他,盯上了祁进的那张冷脸:“师叔说只要斩将军一条手臂,没想要他的性命,所以弟子这就去找个医师来为将军处理伤处,否则他可能会失血而死……弟子对这长安城不熟,认识的医师也没几人,于是只能快些出城,去找万花谷的神医谷……”
众人只听祁真人一声大叫,看到他一张冷脸瞬间绷成了红色,把剑一丢扑过去就把清彦的脖颈给拽住,倒着就把他往门里拖,包括纯阳子在内的众人都被祁真人突发的做派给镇住了。好在高剑及时反应了过来,大吼一声“关门呐!”然后跟着师傅就跑入了内堂。几个道士慌乱着动手,砌了哐啷的就把道观的门关了。
曹雪阳曹将军被关在门外,也让这突然翻转的事态搞的呆住了,许久才醒悟过来,忍不住鼓掌赞叹:“好!好会戳人软肋!”再回头找自家小畜牲想趁乱走人,发现身边也没人影了,再一愣神,只听见他在后院怒喝的声音。
“放开道长啊!他背上还有伤啊!快放手!”
曹将军扶额,蹲回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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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说打击贫道的话啊!说点鼓励的!比方请吃烤秋刀鱼什么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