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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任
这些日子,圣都的人都在讨论苏大将军和新晋的英武大将军欧阳胤,现下两位将军已然率兵二十万兵临姜国城下,而姜国士兵共十一万,又是一场血腥的争夺土地的战争。圣都的人讨论的就是两位将军仅一月就夺回连山,连山正是玄朝和姜国的分界,一月前,姜国攻占了它,现在,又回归了玄朝。我自然不会讨论国事,我只是担心爹的身体,毕竟他的年岁还是大了些的,身子一感风寒就会垮掉的。现在本就是冬季,姜国的冬季又比玄朝更冷些,爹也许久没有回过书信了。突然又想起欧阳胤,我真的觉得他出征那天很奇怪,他认真地对我说:“等我回来。”等他回来?我不在圣都待着,还能到哪儿去,他瞎担心什么呀。
“啊——”一个女孩的尖叫声打断了我的回忆,紧接着“吁——”的一声入耳,马车骤然停下,我险些在车里摔了。“哪来的野丫头!也不看看你挡了谁的路!”只听驾车的小厮怒吼一声,随即一声“啪!”还伴随着女孩的闷哼声,我知道是小厮鞭打了那个女孩。我掀开帘子,冷言道:“住手!”那小厮闻言停止了自己的动作,我打量着那女孩,她穿得破烂,身材娇小,紧抱着怀里的包裹,肩头在隐隐的颤抖,发丝披散。
“过来。”我轻声唤道,“小丫头。”她抬起头,眼里满是诧异,然后一步一步慢慢地移到我面前。我看清她的脸,很脏,但是眼睛很漂亮,那是一双杏眼,水汪汪的,带着天真和忐忑。我伸手将她抱上马车,她很轻,似乎没有重量的感觉。“走吧。”我毫无喜怒得对驾车的小厮说。“郡主,这……不好吧,毕竟是去长公主的府上,带着这么个小乞丐……”小厮颤抖着说。
“你不用管,我自会跟长公主说。你驾好车就行。”说罢,我便放下了帘子。我微笑着看着眼前的小丫头,温柔地问:“你几岁了?”
“……”没有回答,只是一双杏眼满是戒备地盯着我。
“我不会伤害你,但是我想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事情,大冬天的穿得如此单薄在街道上乱跑。”
“十岁……我……我的娘亲去世了,她会弹琵琶,弹得很好听,所以有一个很有钱的男人把娘亲带回家了,可是娘亲才刚走,他们家的人就把我赶了出来,已经是第五天了,我就吃过一个别人掉在地上的馒头,又冷又饿……”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就夺眶而出。我不禁有些心疼,拿出绢帕拭去她的泪水。怪不得她那么轻,五日的饥寒交迫,没死都算命大的了。“那你爹呢?”“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爹。”她哽咽地说。
“停车,小庄,你去买些吃的来。”我掀开帘子吩咐那小厮,他迟疑了一下,便下车了。
不一会儿,小庄就递了包馒头进来,我接过,递给那孩子。她感激地看了我一眼,便立刻拿出馒头,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我抚着她的背,道:“慢些吃。”我扫了眼她一直紧抱着的包裹,问道:“这是什么?”她闻言,停下狼吞虎咽,清清嗓子道:“我娘亲的琵琶。”
我笑着点点头,待她吃好后,才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她嘴角一扬,勾出一个小酒窝,道:“我叫子卿。唐子卿。我娘亲叫唐岚。”我也笑了,我只是问她的名字,她还不忘告诉我她娘亲的名字,甚是可爱。“嗯,子卿,很好听的名字。”她闻言笑得更开心。然后,她愣了愣,歪头问道:“姐姐叫什么名字?”“姮萱,苏姮萱。”她满足地点点头。
“吁——”勒马声入耳,薛府到了,自第一次作客薛府后,我和长公主的来往就日益密切了,几乎是三天一小聚,五天一大聚,其间,还总是碰到皇上,我都怀疑,是皇上让长公主请我到府上的呢。我嘱咐子卿把琵琶先放在马车上,然后下了马车,小庄自觉地把她抱了下来。我即刻看到了站在府门口的雪茜,她迎上来行礼后道:“郡主,您可算来了,主子还以为您出什么事儿了呢。”我将躲在我身后的子卿拉出来,对雪茜说:“雪茜,麻烦你办件事儿。”雪茜先是疑惑地打量了子卿一会儿,赶紧回道:“郡主吩咐就是。”
“你把这小丫头带下去,叫府上的人给她清洗一下,换件衣服。”说罢,我银子递给雪茜。她赶紧拒绝说:“郡主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要求您吩咐就是了,奴婢必定办好,又何必拿什么银子呢?”
我摇摇头:“你误会了,这银子是给这小丫头买衣服的。”
她仍是不肯收下:“郡主,一件衣服费不了多少银子,您可是奴婢的救命恩人,说什么也不能收您的钱财。”随即,她拉过子卿,道:“郡主放心,奴婢一定办妥,您还是先去找长公主吧。”
我见她执拗,也不好再说,收回银子道:“办妥后,就把这丫头带到我这儿来,她叫子卿。”然后我轻声对子卿说:“你先跟着这位姐姐去洗洗,待会儿我带你回去。”
“回去?回哪里?子卿没有家啊……”正说着,她的眼眶就红了。
我赶紧安慰:“回我住的地方。”然后,子卿便乖乖地跟着雪茜走了。然后我才放心地走向长公主的淑棋院,天气寒冷,她并不在院内,应是在屋内休息。我走进屋内,见她坐在炕上手执一卷书正看得入神,她着一件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海棠滴翠珠子碧玉簪装饰她今日别致的倾髻,甚是迷人,素雅中带着华丽。侍女见我进屋,赶紧上前替我脱下织绒素锦斗篷,我随后上前向她行礼:“长公主万安。”她放下手中的书,微笑着扶起我:“今个儿怎么这般晚?可是出了什么事儿?”问话间,我瞥见她所看的竟是《孙子兵法》,不禁讶然,竟忘了回话。“好奇吗?我为什么看这本书。”她再次开口,此番,我自然要回答了:“好奇自然有,但是也有些意料之中,公主会看这种书。”皇室的人,不论男女,不懂点计谋之术,还如何存活。她眼神里有满意,赞赏。
“你可知皇上要北猎?”随即,她没有解答我的好奇,直接切入正题。
“已有耳闻。”我抿了抿唇道。来往次数多了,和长公主说话便不似初识那般拘礼了,有话直说,我们讨论的也多为政事,我心里还是很感激的,因为皇帝和长公主的信任。
“你没有不解之处?”长公主语气依旧淡淡的,但是目光却一直聚集在我身上。刚开始我确实疑惑,现下,玄朝正在和姜国打仗,正是紧张时刻,而皇帝却选择在这个时刻北猎,无疑是很昏庸的做法。可是我想起皇帝和长公主二人告诉我的那些,自然就没有那么不理解了——本朝惯例,朝上设五王,两亲王、一郡王、一王爷、一侯王,当朝是豫亲王、景亲王、瑞郡王、靖王、温侯王五位,最为年迈的是豫亲王,他是皇帝的十叔,所领军豫部军三万,景亲王是皇帝的三哥,景部军五万,瑞郡王是皇帝的六哥,瑞部军两万,靖王是皇帝的堂弟,说白了就是皇帝的叔叔的儿子,靖部军两万,刚开始我还想不通靖部军怎么和瑞部军一样多,后来才知道靖王的父亲是有名的平叛将军。温侯王是异姓王,不是安氏皇室,温部军三万。
这五王,忠者乃豫亲王和瑞郡王,逆者乃景亲王和靖王,中立的是温侯王,这些都是皇帝多年试探观察得知的,但是平逆,现下皇帝的羽翼还不够丰满。爹和欧阳带兵出征,圣都仅剩十万士兵,所以圣都也不是什么安全地,虽说,现在景亲王和靖王不会明反,可太后又不是皇帝生母,皇后正是太后娘家人,丞相是太后堂弟,即皇后的父亲,因此不得不防。北方生活着满尔拉贵族部落,北猎可以和他们达成共谋,且满尔拉对玄朝俯首称臣数十年,关系还算密切。最主要的是,皇帝在满尔拉与玄朝界线旁秘密训练了一批精兵,御龙军,虽只有两万人,但个个都是打仗的精英,虽然这些也只是听他所说,并未亲见,但心里莫名其妙的信任他。且皇帝北猎,向百姓展现出的是他毫不担心战事吃亏的心态,以此可以缓缓百姓紧张的心情。如此看来,北猎是利大于弊的。
“没有,这个决定是利大于弊的。”我缓缓答道。
长公主眼底的满意溢出,嘴角轻扬,朱唇启口:“姮萱,你很聪明……你太聪明了。”我听得出来,前是赞赏,后是担忧。
我轻笑道:“姮萱没有什么擅长的,只是懂点行军之道,自然也就好理解这些明争暗斗了。”我突然脸色转变,很严肃地盯着长公主,“长公主一切放心,姮萱不会做出小人之举,姮萱,从、无、异、心,不会辜负您和皇上的信任。”
她闻言,眼神一闪,秀眉淡淡地蹙了蹙,速度极快,很快眉头舒展了:“姮萱,我不想转弯抹角了,有些话我想直接对你说了。”她满脸严肃,眼底有深深的顾虑。
“请说。”我点点头。
“姮萱,我们的关系进度很快,说实话,刚开始我不是完全的信任你,所做的一切皆是因为尘弟,他对你的心思,我是看得清楚的,我和他从不谈论朝政外的事情,但是那日他很郑重其事地告诉了我,他对你刚开始颇有好感,日渐情迷,他喜欢你,所以他才信任你,我相信你那么聪慧,自然是看得出来的。我要说的只是,若你对他也有同样的心思,就别负他,因为你若负他,他失去的可是江山,若没有,那就说清楚,到此为止罢。尘弟从来没有喜欢过一个人,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对朝政以外的事情那么上心,至于皇后,和他不过是名义夫妻罢了,所以,姮萱,你对尘弟是如何的心思呢?”她说完后,脸上的严肃不减,我第一次觉得她的眼睛竟是这般深邃。‘尘弟’?她这次没有说是‘皇上’,很明显她是以一个姐姐的身份放下身份地位来跟我说话的。
我缄默了。
安华尘的心思,我何尝不懂。他对我很上心,昙花献我,多番邀我至薛府,完全信任,淡淡的温柔,淡淡的在乎,淡淡的欣赏,丝丝浸入我心,闲暇发呆时,脑海中总是闪现他的身影,修长的身材,黑宝石般的眸子,时而温柔,时而冷冽。我最感动的是,他对我的信任,他该是思虑了多久才决定完全地信任我这样一个非亲非故的人,仅仅是因为动了心,动了情。我,对他可一样?我这样反问我自己,我信任他吗?这个答案是肯定的。一个人很喜欢我,我未必会心动,但是有这么一个人知我,信我,喜欢我,还是一个帝王,我怎能不心动?如果他是为了我爹手中的兵权,大可直接下旨封妃,可是他没有,他在等我开口,从这点上,我感到了一种被尊重的感觉,我同样是很尊重他的。也许吧,我是喜欢他的。他对我虽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但是他给了我信任,给了我尊重,给了我一份真诚的喜欢。
我抬眼对上长公主深邃的眼眸,满含真挚地说:“长公主,我接下来所说是字字真心,绝无半点虚假,您可会信我?”
她那如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诧异,良久吐出一个字:“信。”
我正欲开口,岂料雪茜闯了进来,慌乱地对我和长公主行了礼。长公主被打断对话,明显不悦,冷冷道:“什么事?这般莽撞不知礼数!”雪茜一慌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奴婢该死,奴婢莽撞了。是……是郡主带来的那小姑娘高热不退,请了郎中,可她怎地也不愿服药,哭闹着要见郡主。”我一听,担心地站起身来,瞥见长公主疑惑的眼神,忙低头道:“姮萱不尊,私自带了个丫头来,还麻烦公主府上的人,竟还未告与长公主。请长公主息怒。”
我听到前方传来一道微弱的叹气声,然后那清冽的声音响起:“无妨,你去瞧瞧罢。我们改日再叙罢。”不知是幻觉还是什么,我总觉得这语气里有点失落。
我没想太多,行了个礼便欲走,可我刚走到门槛前,又觉有些不妥,便转身道:“长公主,我心同君,不可置否。”我逆光隐隐看到她满意的点头,嘴角微扬,我如释重负地踏过门槛,随雪茜去看看子卿。
子卿已换了身衣服,石榴红的裙裾很适合她,那双哭红的杏眼一看到我立刻亮了,我走过去,坐在床边,轻抚她的头发,宠溺地道:“为什么不喝药呢?”她紧紧拽着我的衣袖,道:“他们欺负我,这药很苦,很难喝,我很难受,头很昏,姐姐,你带我走好不好?”
我从丫鬟手中接过药碗,端到她面前,道:“子卿乖,喝了就不难受了,喝了姐姐就带你回去了,好不好啊?”她抬头看我,眼中有乞求之意,可我一直坚定地和她对视,最终她败下阵来,把药一口气全喝了,我忙夸她乖,然后从雪茜手中接过蜜饯,拿给她吃。
后来,我把她带回府,只能给她一个贴身婢女的身份,她又发烧了几日才好,刚开始她和我还是很亲昵,可渐渐我发现她开始对我毕恭毕敬,也不知她是如何了,可她说这样对我和她都是无害的,我也不再说什么了。
没多久,皇上北猎的圣旨就下来了,瑞郡王和靖王随御驾,朝中由长公主和豫亲王掌政,景亲王辅政,军中由上官太尉掌权,温侯王辅佐。除了长公主以外的公主、郡主等一律随行,其他的贵族子弟也一律随行。这样的安排,很完美,既达到了试探的目的,又保证大权不会落于有心之人之手,同时把景亲王和靖王分开了。
我心里感到激动,因为郡主也可以随行,打猎啊,多有趣的事,还没出发,我就兴奋得睡不好觉,心中还有一丝期待,我在期待什么?期待和他相处?也不知长公主是否把我的话告诉他了,如果是,我还真不知如何面对他呢。可同时,我又想到了欧阳的那句“等我回来。”欧阳究竟何意?这些胡思乱想每天都在侵占我的脑子,弄得我是天天愁眉不展,回来探亲的姐姐调侃我是犯相思了,我也懒得反驳她。我不得不感叹,人要离家琐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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