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失墨忘

　　九道入天门，道道金色铠甲天将把守，过了天门，十八对双云擎矗立其上，每根云擎柱上皆有镂刻的龙凤花纹，栩栩如生。入了殿，大殿正上方便是一张金光夺目的龙椅——天帝的宝座。龙座背后是一颗巨大的夜明珠，将金光衬得温润柔和。殿壁上有规律地镶嵌着无数红色玛瑙。大殿各个角落放置了大大小小八十一颗夜明珠，其光华可比日月。一百零八位神仙位列两侧，相对而立。

　　龙座上坐着的，正是那天帝。

　　一双墨瞳精光凝霜，沧桑沉淀却不显苍老。黄袍加身自有一股威严与尊贵，但却又与地上的凡夫俗子不同，难以言明。二十四玉旈下的那双瞳此刻正紧紧锁住我，一种逼迫感迎面袭来，让人感觉十分不适。

　　殿下跪着夜宸，我走至他的身旁，发觉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事后我才知道在夜宸拖延天兵天将的时候，天帝亲自出手，大骂孽障，要不是天后拦着，差点下了重手。至于那些天兵天将，都曾是夜宸下属，由夜宸负责训练过，又何以伤其一分一毫？

　　太上老君对着天帝拱了拱，恭敬道：“陛下，墨姑娘带到。”说罢便归于仙班，站于右侧第一位。

　　不知是谁率尔出言：“好个凡人，见了天帝竟也不行礼？！”

　　我冷哼一声，“小女子凡人一个，不知道什么是天帝。”

　　“你!……放肆！”无名仙人更待言语，见天帝不发一语，便也不好发作。

　　天帝盯着我注视半晌，沉声道：“不必行礼了。”

　　转而，天帝缓缓踱步下来，到我面前，没有什么表情：“墨姑娘，本尊有些事想请教。”

　　这时夜宸却突然开口道：“天帝，此事孩儿愿一力承担。”

　　“一力承担？哼，本尊怕你承担不起。”

　　我低头发现夜宸面露痛苦之色，也不知何故。天帝说罢对着我道：“墨姑娘，你可是蜀山修道弟子？”

　　我答：“是。”

　　“如此。那本尊就再问你几个问题。其一，若为蜀山弟子，就该知天地之道法，明白六道与凡世轮回之理，又怎可能不知何为天帝？其二、既已知我的身份却妄说不识不肯行礼，这是何道理？其三，你明知夜宸为天界太子，却与其厮混饮酒，全然不顾一个凡间女子应有的矜持与清白，可是做对了？”

　　在他的逼视下，仿佛我所有的一切都无所遁逃。此时再听他提声一句斥问：

　　“如果你什么都没有做对，那你凭什么站在这里理直气壮？！”

　　我不禁一抖。但是倔强的脾气又上来了。

　　反口问道：“那小女子也有几个问题想要问问您——所谓的天帝。首先，我自认饮酒并不是什么自毁名节的事，世间男女之间本就不是一种关系，我们可以是很好的朋友，无关风月。退一万步，就算有男女私情，那人世间那么多的是非曲折，但凡有一点做的不合您心意的女子就要被您叫到这里来兴师问罪么？这样，恐怕您也忙不过来了吧？”

　　我笑了笑。望见两侧的仙人颇为讶异地向我行注目礼。

　　“其次，如果要搞清楚谁是谁非，恐怕想要搞清楚一件事。”我微一停顿，看了看背影僵硬的夜宸，道：“那就是天界的二殿下为何会选上小女子？这和此番将来的人间浩劫又有什么关系！？”
　　此语一出，众仙皆有一丝叹息。

　　我直视天帝，“我只是一个凡人，知道您力量强大，一句话就可以让我死无葬身之地，但，恃强凌弱也罢，杀人灭口也好，我只想弄清楚真相。”

　　还记得当年文弱书生接木瓜的时候我曾说他无知者无畏。而此刻的我并不知道我也无畏了一回。

　　诺大的殿上一时寂静无声。我有一种感觉，这殿上所有人，至少是大部分人其实是明了前因后果的，只是没有一个人敢讲罢了。

　　天帝冷笑了声，对着夜宸道：“哼，要不要由你来说？”

　　夜宸看着我，眼神苍凉。两人相视，一时无话。

　　只听天帝怒道：“既然你说不出口，好，来啊，将这牙尖嘴利的小姑娘押下去，关进天牢，听候发落！”

　　我的心一颤，仿佛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一些模糊的片段如惊雷炸响却不留划痕。我用力去追那记忆，却一时头疼无比，欲裂之痛。再也听不清众人在说什么。好像有仙人在劝天帝息怒，还有夜宸惊痛的声音……

　　一场长久到令人身心俱疲的梦。恍如在那梦里，我已经历经了一生一世那么漫长，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迷蒙中，仿佛有个人在唤我的名字：卿儿，卿儿。

　　一声声，打在我冰凉的心上，一如冷雨落在那飘零的花瓣。

　　然而，我却睁不开眼睛，可他唤的那般焦急，仿佛失落了什么珍贵的东西。我无法让他知道我听见了他的声音，哪怕只是应一声。

　　有光？长时间处于暗黑梦境里面，我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这种强光对瞳孔的刺激以后我还尝了很多次。

　　有人在摇晃我的身躯，我努力睁开双眼，首先映入我的眼帘的竟然是一张美丽而陌生的面孔。

　　“醒醒，墨姑娘……墨姑娘，你终于醒了？”

　　我点点头，撑起身子，环顾四周。这是一间牢房，并不简陋，却有些森冷。我原本躺在冰凉的地面上。牢门已经开了，门外横七横八到倒了一些天兵，而眼前的这位仙子正急切地注视着我。

　　我揉了揉太阳穴，尽力将断层的记忆缝合上，半晌，缓缓开口：“你是……”

　　眼前的仙子黛眉紧蹙，道：“墨姑娘，听我说，我是木莲的好姐妹木槿，现在二殿下已经赴天刑台身受三道八荒天雷之刑，木莲已经赶过去了，她托我把你带过去，我们要快点过去了。”

　　我大脑飞快转动，问：“你们这么做不怕天帝怪罪嘛？”

　　木槿苦笑了下：“如果我那傻姐姐肯听劝……不过姐姐对我有恩，我木槿也不是胆小怕事之徒。”

　　“夜宸不是天帝的儿子么，为何天帝这么冷酷无情？”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木槿浅浅笑了，“因为，神，是没有温度的。”说完肃容略一叹息，道：“我们这便走吧。”

　　心念夜宸，我只能点头应下。

　　天刑台。

　　百米长宽的一个正方形广场，天将围成一个方形阵营，重重守卫。目光尽头，是一个陡然高出水平面九长多高的圆形邢台，邢台有三层阶梯，最低道圆形的周遭一圈设了龙头，每一道龙头皆吐出火舌，熊熊烈火带起的气柱高达最高处，即是夜宸受刑处，是一道天然屏障。

　　此时夜宸双手被禁仙锁链吊着，脚上亦有缚仙索捆绑。龙舌的火焰已经升起，气焰快要将其遮没。他离我，有百米远。

　　天际变色，暗云疯涌，一道天雷轰然降下，声音之响，震动苍穹，回音万千不息。是远古神祇的怒吼么，还是三界八荒对他罪孽的审判？

　　我飞身上前，祭出神器，划开一道，突破围守的天兵。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我用几道需要强大道行的咒语，出剑直取人性命，血染一隅。木莲与木槿仙子也同时发难，为我助攻，然可叹其仙力均不够抵挡神兵，我心念一转，必须速攻，否则别说引来天帝，哪怕就是招来更多天兵也是万万不利的。正想时，一个天将一道咒剑斜刺过来，我已不及避闪，眼看那剑将要瞬至，我已不是我，她竟冷静念道：

　　玄古邈邈，九龙吟啸。
　　以天为祭，以地为幡。
　　介引轩辕，风寂云瀞。
　　愿成一心，了旷上古。

　　碧芒瞬时狂涨，盖过所有神器亮芒，碧光所至，血流成河。

　　我腾跃至火舌处，用剑寂灭一道火焰，那一刻，我看到了夜宸的脸。他衣裳破烂，浑身伤口无数，鲜血直流。他看见我，眼中闪过惊诧。哑声道：“你……你……”
　　我淡淡一笑，轻轻点了点头，不尽言语，只剩一句：“我是慕卿词。”

　　那一刹，天地洪荒，刀剑喑哑，便只有这一句话。

　　我是慕卿词。

　　多年之后，夜宸对我说，他多想留住那一刻，哪怕代价是万劫不复。

　　可终究梦想只是错落沙漠的雪花，无法开花。

　　眼前的现实是刚才被我划开的火之气焰已经重新冲上来，大有超前之势。夜宸紧盯着我，突然吼道：“走啊！别忘了你现在你是凡躯！”
　　而我又怎会听他，云荒剑早已知我心意，将火舌逼退，我冲过火焰的阻挠，就立在夜宸苍白的面容前。

　　我伸出的手，轻轻颤栗，慢慢靠近他的脸颊，却顿在空中。也是这时，夜宸眉头一紧，只见他猛力冲破束缚，锁链尽断，然后抱起我往后拼力一跃！邢台后面竟是空崖，极速下坠的时候，我听得头顶一声炸响，浑身经脉俱裂般切肤之痛袭来，原是第二道天雷已在身后降下。失去意识之前，我只感到有一股雄浑有力的仙气从我背后缓缓注入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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