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以后

　　“我还有多久才可以回去？”依乔嘴里塞满炒鸡蛋说。
　　“嗯？”玉坤手里的钢笔停了，一时反应不过来。他回过头，依乔的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上身靠着一个软软的枕头，神情专注地吃着。
　　“我是说，还有多久才可以回去，我在这里都快要闷死了。”她吃炒鸡蛋的架势好像有一年都没吃过饭了，刚才还嫌这嫌那来着。
　　“回去以后，不要跟人说我不给你饭吃。”图纸上钢笔停留的地方墨渍染污了一片。
　　“我不说才怪呢，你们该叫个大厨看守我。我们的合作……到什么时候？那架该死的飞机，”说着她被呛了一下，“到底搞到没有？”
　　她是会回去的。
　　她竟然是会回去的。
　　玉坤心里有什么地方突然间一空。
　　“我也不知道，应该很快吧。”墨水浸透图纸，笔尖扎在一小片被浸得很软的墨蓝色块里。
　　“很快是什么时候？”
　　“回来再说吧。想家啦？”玉坤努力扯出一个笑容，但不知怎么就是很费劲。
　　“有点想哦，想爸爸了。喂，你这一个多礼拜就不想爸爸妈妈？”
　　“我爸爸妈妈早就死了。”
　　“这，这样啊。对不起。”依乔端着碗小心地看着他。
　　“没有什么的，反正干这一行的，死了爸爸妈妈算什么。”他的眼睛有些空洞，茫然地看着桌子上的图纸，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到。
　　“我……其实也没有妈妈，我都记不得她。好啦，别难过哦。”她掀开被子走下床在他桌前下身来，双手撑着膝盖，侧过头来看着他。
　　“谁跟你说过我难过。躺着去，你要是有什么事，我的祸就闯大了。”他抬手拍了她的后脑勺一下，站起来把废了的图纸扔进抽屉，转身向门口走去。
　　“哦，好啦，不用催。”她揉揉被打的地方，怏怏地爬上床去了。
　　真的不难过？即使没有爸爸妈妈也不会难过？那为什么我想起妈妈就会很伤心呢？你真的不会难过么？
　　那你眼睛里闪闪的是什么？
　　我不信。
　　她望着已经没有人的门口，暗自说。

　　拥挤昏暗的地下室。
　　到处都是木板钉成的箱子和灰尘，偶尔还会有几张蜘蛛网。
　　摞到房顶的箱子被稍稍挪开，像一个通道似的引向一个角落。那里静静躺着一只箱子，因为经常翻看所以几乎没有什么灰尘。
　　玉坤蹲下来，从箱子里拿出一个皮革的像框。相片里，一个美丽的女子和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在阳光下灿烂地笑着。男子的怀里抱着拿着玩具的小玉坤，小凯文高高伸直手臂牵着弟弟的手站在他们中间。
　　他的手缓缓抚过照片。
　　已经十年了。
　　即使隔了十年的岁月，依然还是那样鲜活的幸福感。
　　“玉坤……”
　　一时的沉迷竟又忽略了身后的响动。玉坤不用回头就知道又是依乔跑下来了。
　　“不是让你躺着吗？”他把照片放回箱子，合上箱盖，站起来。
　　“我……就是想看看你。”依乔有一点紧张。想念妈妈的那一种深切的疼痛，在胸中涌上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有什么好看的，不是刚看过吗？”
　　他没有转过身，但声音的颤抖还是泄漏了他真实的情感。
　　“你哭了？”依乔走近他。
　　“没有。”
　　“你哭了。”
　　“没有。”
　　该死的这个丫头，怎么还不走，玉坤暗想。好像在她面前有一种突然的软弱感，不想装得那么无所谓，不想……
　　突然，依乔从背后抱住了他。
　　“你要干什么？”
　　“请你，不要难过，可以吗？”温热的体温从脊背传来，也许是生病的关系，她微微有些发抖。
　　“快回去躺着。”他悄悄扶住腰间滚烫的双手。
　　“可以，不再难过吗？”
　　他一定很难受，一定是。那种失去妈妈的苦楚夜夜入梦的感觉，我知道，我了解。
　　更何况，你失去的，不仅是爸爸妈妈，还有你们在一起时的时光。
　　很孤单吧，很无助吧，很绝望吧。
　　尽管这些日子无法忘记，但至少要能够对着他们微笑。
　　请你，不要难过了，好吗？
　　“有你这样安慰人的吗？”他抓紧她的手。
　　“嗯？”
　　他转过身，把依乔抱进怀里，眼泪流进她的领口。
　　滚烫的眼泪。
　　依乔不知所措的像照顾小孩子一样拍着他的后背。
　　“就让我靠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他小声说。
　　地下室里看不到外面的天空，不知过了多久，玉坤突然松开手，轻轻推开她。
　　“好了，谢谢。”
　　“唔？”
　　“我说好了，你回去躺着，怎么这么烦人，你这样永远也好不了。”
　　“喂，干嘛？我可是为了你才跑下来的！”
　　“哦？对哦，为了我。我可警告你哦。”他俯身点着她的鼻头，“可不要对我动什么歪主意，听到没有？”
　　“好了好了，我听到了。你个自恋狂，这话该是我对你说！好心当成驴肝肺。”
　　“谁要你的好心？可是你自己跑下来的。看来我还是得把你锁起来，省得你乱跑。”
　　“我错了，不要在锁我了好不好，真的好难受的。你看你看，我手腕都肿了。”她便说边把手伸过去。
　　“我可不管，谁叫你总不听话的。”
　　“我以后一定听话，你说什么我做什么，只要不锁我了就行。”
　　“那你以后天天吃面包喽。”一副气死人的表情。
　　“啊？”
　　“啊什么啊。赶快回去躺着，你自己说要听话的。”
　　“好啦好啦，我也知道难受。”
　　“知道还到处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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