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长梦多

　　第二天下午2点，我准时来到了与田平先生相约的地点。尽管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可他的风衣给人留下的印象太深，因而在内心里，我还是比较习惯称呼他为风衣男。

　　沪川正式入夏，温度也高了不少。我躲在殡仪馆外墙的一片树荫下面，身上却仍然止不住地往外冒汗。头顶和远处连绵成一片的树丛中时不时有蝉鸣声传来，本是夏季特有的热闹，却因为墙头那边灰白色的平顶建筑物而显得更像是哀鸣。

　　我看了看时间，2点10分，风衣男还没有出现。

　　犹豫再三，我决定尝试拨打他给我留下的电话号码——如果没有他来引荐，作为一个陌生人的我突然闯入别人家的葬礼，实在太唐突了。

　　但是——电话没有人接。

　　没有设置彩铃，手机里传来的是意外朴素的嘟嘟声，响了十余次之后，未接听的通话被自动切换为机械女声的重播提示。
　　我觉得奇怪，先前的犹豫一扫而空，又重复拨打了好几次，结果却都是一样。

　　实在想象不出田平会有什么理由突然缺席亲戚的葬礼——很奇怪——我忽然想起来，和他见面不超过十分钟交谈不超过十句话的短暂接触中，我根本还来不及问他和那对夫妇之间的关系；如果那个妇人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啤酒肚男应该就是他们的父亲，那么当初坐在长椅上脸色发白的田平先生又是谁呢？私人秘书？佣人司机？不对啊，他若跟我一样是个毫无关系的外人，当时表现出来的情绪也太不自然了。

　　身上的汗已经沁湿了背后大半片衣服，我被贴的难受，也没力气再想下去，其实田平不来的理由有很多，比如他临时有事；或者人早就到了只不过忘了有我这么个凑热闹的还在墙外面的人；再想的恶劣一点，说不定这家人根本是在耍我，偏偏世界上就我这么一个傻子会闲到参加别人家的葬礼。

　　虽然被人放鸽子很影响心情，不过就算是如约而至顺利参加了那个葬礼，或许那之后心情也不会比现在好到哪儿去。反而这么一来，今天下午倒是有机会四处逛逛了，这未尝不是一种更好的结果。

　　暂时不去想找工作的事情，也不想回合租房。

　　我挂断了还在接通中的电话，把手机揣回裤兜里，离开了那片没什么抑温作用的树荫。

　　……

　　举行文佳出殡和火葬仪式的殡仪馆位于沪川最北边的街道。说起来，虽然沪川是个典型的以中心城区为发展重点、四面发散区域较为穷僻的小城镇，但至少东、西、南三个出入城方向因为设有火车汽车船舶枢纽站而显得相对热闹，而人迹罕至的北边，似乎很自然地就被划分出“活人”的世界；除了殡仪馆，整个沪川北环山的地理位置也使得它理所当然的被开发为墓园，清明冬至，平时死气沉沉的北区反而是最热闹的。

　　只不过现在是六月，北区的街道五十米见不到一个人，公交车站也设的极少，从殡仪馆走到最近的站点至少要走半个小时，夏日炎炎，我极度后悔的情绪更加膨胀。走出一段路，我回头去看，停在外墙停车道上的私家车倒是不少，柏油马路像是被地表灼热的温度蒸腾到扭曲，以至于那些铁皮汽车也要汽化一般。而此时殡仪馆内的告别仪式似是已经开始，那一整排气势压抑的黑色随着平顶建筑物里飘来的低咒声慢慢钻入七窍——我顿时觉得脑子发紧，也不知道自己是幻听还是那听起来让人头皮发麻的念咒是煞有介事，总之不再敢多停留一秒，逃也似的加快脚步走向车站。

　　还好运气总算不是太坏，沿着滚烫的街道走了十几分钟之后，身后突然有部出租车追过来，快开到我身边的时候还刻意放缓了速度，我立即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扑了上去，还没等司机停稳，开门入座关门动作一气呵成。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我一眼。

　　“去哪儿？”

　　去哪儿呢？
　　最适合今天去的地方？

　　——我早就想好了。

　　“……沪川北公墓。”

　　那司机刚转过去的眼睛又出现在镜面的反光中，既没应声也没搭讪，用力拉了一下座位边的手刹，发动了车子。

　　我坐在后排，一路和司机少有交谈。就算是我主动提了把冷气调低一点的要求，他也只是一言不发地照做，眉宇之间的神情，与其说是冷淡还不如说是警戒——大概是在殡仪馆附近的林荫道里偶尔载上的客人居然要求他开往墓地，所以萌生了一些诡异的想法——不过那这辆出租车的出现本身就很不寻常——沪川北一向是给人以“生”人勿近、好像人间与冥界划分线最为薄弱之处的印象，除非是乘客指定，一般满城溜车的司机，怎么也不会开到这种地方来找生意。

　　我正想着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手机却忽然响了，拿出来一看，是个陌生的来电显示。

　　虽然田平先生的号码已经被保存在手机里，不过当电话响起的第一瞬间，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他。

　　我按下了接听键，对着那头虚无的空气说了声喂。

　　“您好，请问是苏越先生吗？”

　　“是，我是。”

　　“这里是沪川警察局西区分部。事情是这样的，今天下午我们在沪川西街的一间公共浴室里发现一具没有任何身份证明的男尸。根据他身上唯一一部手机中的通话记录显示，最后与他联系的人为“苏越”，也就是苏先生你的电话号码。时间是今天下午2点16分。为了尽快确认遗体的身份，请您务必过来一趟，协助我们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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