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

　　无忧坐起身来，将长发用丝带扎了起来，脸色虽然不好，却也没有昨日那般吓人了。他倚在床边，似笑非笑地看着方子鱼。方子鱼被他看得心里一荡，忙敛了心神，暗道：别人不知这位的厉害，我可是知道的，美是极美的，可若是露出什么不敬来，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

　　方子鱼轻声道：“公子，四爷让微臣转告您，千万保重，以图后计，可您为何如此糟蹋自己的身子，若是四爷知道，定要担忧啊。”

　　无忧笑着：“他倒是说得轻巧，我如何保重？难道要告诉李昌南，我心甘情愿地服侍他，然后真的做什么无忧公子，快活地忘记从前？我若不用这苦肉计，他会信我？”话音里带着几分寒意。

　　方子鱼自然知道，当今皇上虽年纪不大，却也不是好相与的，要他信任无忧，必得有合情合理的解释，无忧的绝望和自暴自弃才会使他放松戒心，才能有机会出了这密室，才有以后的转机。

　　“可您的身体确实损伤得相当严重，微臣说您只有几年性命，固然是说得严重些，可，若在如此下去，恐怕……”

　　无忧脸色不变，淡淡地说：“恐怕什么？不过是一死罢了。本来，我处在如此情境，几年后有没有机会活还未可知，不是吗？不要再说这个了，说正事吧”

　　方子鱼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说：“微臣去见皇上，一定说服他将公子移出这密室，我看他模样，想必已经心软，只是不肯低头，有您这次重病的这个契机，相信事情不难。”

　　无忧抬起长而黑的眼睫毛，定定地看了一眼方子鱼，他的眼睛是黑不见底的，似乎没有什么表情似的，“你倒是个…….”却没说完。

　　方子鱼低下头，“公子，四爷说下个月是太后生辰，因是整寿，必然大办，到时定会来京城与公子相见，另外，四爷已经确定到时狄国使节定会来贺，公子要想办法拉拢他。”

　　无忧脸上的嘲讽之色愈浓，叹了口气，低声说“知道了。”

　　方子鱼看他脸色，知道他心中不快，可又无法相劝，正在这时，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忙放大了些声音，“公子且放宽心，您定会无碍的。”

　　无忧似乎变了个人似的，立刻躺回床上，将丝被拉至腋下，头转向朝里，声音里满是不耐烦“你走吧！”

　　来的是梁承恩。

　　他年纪不小了，体态发福，一双眼却是灵活。伺候过两位皇帝，并都能成为心腹，自是有过人之处。

　　一进来，便看到方子鱼一脸无奈，心知是无忧给他脸色了，忙给圆场，“方太医，无忧公子想必疾病在身，心中烦闷，莫要见怪。皇上宣您呢，您快去吧，就在前面小书房。”

　　这密室就紧挨着皇帝寝宫，入口就在小书房。

　　方子鱼忙道“麻烦公公了，我这就去。”两人快步走了。

　　过了几天，无忧果然自这密室中移了出去。

　　无忧似乎被阳光打在脸上的感觉迷住了。他自早上醒来，便坐在庭院里的一张藤椅上，长发未束，闭着双眼，仰面向着天空。

　　这已经是初夏，太阳已经有些热起来了。

　　虽然如此，他的脸色依旧是白得有些惨然，一身白衣下是修长而消瘦的身体。李昌南来到的时候，几乎怀疑他已经没了魂魄。

　　被李昌南的身体遮住了阳光，无忧才睁开了眼，他的脸上竟有几分释然，不在是往日那伪装的微笑，他平静地开口：“皇上来了。”

　　李昌南看着他的眼睛，那深不见底的黑色的眼被阳光照耀着，竟有几分透明了。“好些了？”话一出口，自己也有些吃惊。

　　那里无忧更是愣了，他看着李昌南，眼里有掩饰着的费解。过了片刻，才答道：“好些了。”声音是李昌南好久没有听过的温润。可无忧似是察觉了自己的异常，他站了起来，低下头，“奴才无忧见过陛下。”

　　李昌南习惯地挑了一下眉，“无忧满意朕的安排吗？”

　　无忧抬起头，脸上是李昌南最恨的微笑，可好像又有些不同了，往日那微笑永远到不了眼睛里，今日倒像是在这阳光下显得有了几分温度。无忧没有回答，只抬了头，又闭上了眼睛，“多好的阳光啊。”他的光洁的前额，挺直的鼻梁、有些尖细的下巴和长长的脖颈构成了跌宕起伏的曲线，阳光下美得惊心动魄，他低下头，带着温暖的笑意，“即使现在死，我也不怨你了。”

　　当他说到那个“死”字的时候，李昌南的心颤了一下，方子鱼的话言犹在耳，“无忧公子本就时日无多，若是心结紧系，不要说几年时间…….一个人要是下决心杀死自己，没有人能救的。”

　　李昌南看着他的微笑，忽然想起以前的时光，阳光灿烂，鲜衣怒马，那时的无忧似是也是这样笑的，可什么时候，一切都变了。

　　李昌南第一次在无忧这里用餐，不过是几个清淡小菜和面点，无忧照例吃得很少，只拿了个酒杯喝酒，李昌南看得有点皱眉。

　　无忧却似根本没有关心他的态度，一杯接着一杯。李昌南看着他，长而细的手指，与莹白的瓷器几乎同色，嘴唇是极浅的粉色，有些碧色的酒倒入的时候，是引人入胜的风景，李昌南发现了他的一个习惯——每当他咽下酒的时候，他的睫毛便会极快的垂下。有一滴酒流了出来，无忧用手背轻擦，微启的唇间是浓郁的酒香，还有迷醉的香气。

　　“现在就喝酒吗？”不过是中午。

　　微笑着，无忧似乎心情很好，脸颊上有了绯红的颜色，没有回答。只唤道：“羽儿，拿些酒来给皇上。”

　　两人竟喝了起来。虽然不说话，可唇边溢出的笑意让人觉得安静而温暖。无忧在这一刻，心里也是快活的，只是这快活是算计来的，便有着悲哀的底子。

　　无忧站起身来，背过身似乎要往外走，却又回了头，定定地看着李昌南，阳光打在他的侧脸上，形成了浓重的阴影。“其实，我没有恨过你，虽然我知道，你恨我。”他依旧是带着微微的笑，“有什么办法呢？幸好……我还可以等待，等待死神的拥抱，到时，你，还恨我吗？”

　　他没有等李昌南的回话，或者说，他知道李昌南是不会回答他的。

　　他不知道的是，几年后，在那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李昌南回答他了，他说：“不恨。”

　　李昌南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将杯中的酒一饮而下，离开了无忧所居的“苦竹居”，这是他第一次与无忧的没有情欲的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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