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爱

　　（十三）
　　简澈开着车在蜿蜒的山路上行走，他一边聚精会神地开车，却又不时分神，用余光瞟向后视镜。后视镜里夏晓悦正和李舒聊得开心，不时地发出“咯咯”的笑声，李舒轻声笑着，一直盯着夏晓悦。他再一次分神，却从后视镜里对上李舒的瞟来的眼神，带着浓浓的寒意，甚至有些许的排斥。简澈觉得自己后脑勺一阵发麻，他深吸一口气，定神，再看向后视镜，李舒依然微笑着与夏晓悦交谈，两眼饱含笑意的盯着夏晓悦，似乎从来没有看过来。
　　自茶楼相会后，简澈便对李舒有了戒备，夏晓悦却依旧把李舒当成最好的朋友，隔三岔五的去找她。上周，李舒突然打电话约夏晓悦陪自己去一座寺庙静修几日，还特意强调简澈一定要去，这点让简澈十分疑惑。
　　从一开始，李舒便对自己不满，每次约晓悦出去，都会刻意的回避自己。有几次，晓悦想叫上自己，却被李舒狠狠地拒绝了，而今却主动邀请自己，这不得不让他生疑。
　　然而除了李舒那个冷冰冰的眼神，再无异常。
　　李舒所说的那个寺庙叫香山寺，在远离重庆主城的Q城，那是一个少数民族聚居地，跟重庆大多数地方一样，四周环山，只是这里有两条河贯穿，它们从不同的方向本来，在城中交汇融合，朝城外的方向奔去。
　　这是一个山青水秀的地方，被群山簇拥着，显得狭窄，却不拥挤，被河流切割成三块，又被桥紧密的连接。到达这里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简澈把车开进城区，一路上随处可见具有当地特色的建筑，一些建筑的墙壁上甚至画着当地少数民族的图画。夏晓悦打开窗户看着外面的建筑露出一脸惊讶。
　　“这里的少数民族主要是土家族和苗族，但土家族占多数，所以土家风情保存的比较完好，很少能见苗族的风俗。”李舒也摇下了车窗，把手伸了出去，五指在风中轻轻的舒展。
　　“你以前到过这里？”简澈降低了汽车的速度，不知为何，一进入这个城镇，就有一种时间缓慢的感觉。
　　“嗯，经常。”李舒把手收了回来，再次把车窗关上“这里风景还是很好的，有很多天然的东西，又很安静。写生来说，是很不错的地方。”
　　“这里的生活可真平静呐。”夏晓悦若有所思的说。
　　“你喜欢这里吗？”李舒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犹豫。
　　“嗯，喜欢这种感觉，平静，悠闲。”
　　简澈从后视镜里，看见李舒一脸心事，乌云遮眉。内心的疑惑又增加了，他总觉得这次旅行会发生点什么。
　　因为天色已晚，李舒带着简澈和夏晓悦在城中的一家宾馆住下。宾馆的旁边是一个小型的广场，大概能容纳下百十人。
　　夏晓悦站在宾馆的阳台上，看着楼下广场上拥挤的人群，他们在淡淡的光线里和着音乐载歌载舞。这光线不似舞厅般炫目，音乐也没有重金属的嘈杂，相反音乐里带着一种虔诚和自然的欢乐。音乐声音虽然很大，也是不懂的语言，但夏晓悦并不觉得烦闷，反而觉得安心，甚至也想跟着舞一曲。
　　“晓悦。”
　　夏晓悦回头看见简澈端着一杯奶茶，朝自己走过来。她接过奶茶，然后放在一边，双手挽着简澈的左手臂，头靠在他的肩头，内心满荡荡的安心。
　　“学长，我一到这里，忽然就觉得时间流得缓慢了。”
　　“是啊，我也感觉到了，很平和。”
　　“学长，你说今天是不是他们的节日呀？这么晚了还在跳？”
　　“我……”
　　简澈还未来得及回答，就被李舒打断了。
　　“这个民族喜欢跳舞，他们每晚都会在各个广场上跳，直到10点才会散场。”
　　简澈回头看见李舒站在他们身后，背对着光，一脸的阴影。
　　“哇，那他们的日子真滋润！”说着，夏晓悦走到李舒面前，故意揉李舒的发型“舒儿，我们出去逛逛吧。”
　　“嗯，你先去换身衣服吧，这衣服都脏了。”
　　“学长，你就在宾馆好好休息哦，我给你带礼物回来。”夏晓悦扭头看见简澈静静地站在阳台上，倚靠着栏杆，微笑着看着自己，声音轻柔，像羽毛拂过脸庞。
　　“小心安全，早点回来。”
　　夏晓悦忽然想起第一次见简澈的时候，他就是这样静静地站着，那时候夏晓悦破天荒的想到了一辈子，而此刻夏晓悦再次看了一辈子。

　　待夏晓悦离开后，李舒点燃一支烟，倚靠着门框。
　　“晓悦怎么叫你学长？”
　　“我以前是她的学长。”
　　“怎么到现在，还是这么叫？”
　　“习惯吧。”
　　“是吗？我以为你们会很亲密。”
　　“两个人粘得太紧，会腻的。”简澈转身看着广场上欢舞的人群，若有所思地说：“平淡点，或许更长久。”
　　李舒看着简澈的背影，将剩下的半截烟在手心摁灭，疼痛从手心直逼心口。她咬着下嘴唇，眉头皱紧，心里有一个声音恶狠狠的说：“这个人一定要离开夏晓悦。”

　　夏晓悦走在人流拥挤的街道，蹦蹦跳跳的像个孩子。李舒走在她的后面，双手插在牛仔裤兜里，一身时尚的男装，在不明亮的灯光下，看上去就是个面容生嫩的男生。李舒看着夏晓悦欢快的背影，她突然想起从那次茶楼见面之后，自己与夏晓悦之间的关系其实是有了裂缝，夏晓悦刻意的远离了自己。她举起自己的左手，在路灯下细细的看着，这只手，曾经拉着夏晓悦走过很多地方，也曾被他紧紧握过。
　　可是现在的这只手，手心里怎么空空荡荡的？
　　“舒儿快来看！”
　　夏晓悦在一个卖银质首饰的摊位前兴奋的朝李舒挥舞着手，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李舒走过去一看是一条项链。穿着苗服的大妈正热情的招呼夏晓悦买：“妹儿，你硬是有眼光，你看这个项链是用苗银做的，而且这个吊坠是我屋老人做的。”
　　“哦？有什么区别？”夏晓悦仔细打量着那条项链，很简单的链子，也许是光线的原因，看起来材质并不好，而那个吊坠实在简单，就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空心圆圈，倒也适合简澈的感觉，简单干净。夏晓悦这么想着不禁笑了下。“老人做的，有什么特殊意义？”
　　“老人都是经历过很多事情的，大风大浪都过过的，现在他们都生活得很平静，他们做出来的东西能带给人安宁的生活。”
　　“呵呵，真有意思。”
　　李舒并不想在这个摊位前停留过久，她伸出手试图去拉夏晓悦的手，却被夏晓悦巧妙的避开了。
　　“走吧。”李舒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哎呀，小伙子，你给这个妹儿买条嘛，这个还有一条”大妈说着拿起架子上的另外一条：“它们是一对。”
　　李舒看着大妈手里的项链，跟之前那条一模一样，仔细看才发现只是吊坠比刚刚那条稍微大点。
　　“你看你们多配，买了这个，有老人们的祝福，感情长长久久，圆圆满满。”
　　“呵呵，大妈，你弄错了，我们不是一对。”夏晓悦放下手里的项链意味深长的看着李舒“再说了，她也不是小伙子，是个大姑娘。”
　　“哦，哦，那真是不好意啦。”
　　“没事。”
　　李舒看着夏晓悦走离了那个摊位，心思却仍在那对项链上，手心里空落落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见她许久没有跟上来，夏晓悦转身笑眯眯的看着她，叫她快些跟上。
　　李舒凝视着夏晓悦的脸，眉目相似，她似乎又看见了那个少年，看见了那个少年的眉眼，他抓着自己的肩膀，神情紧张，丹凤眼里满是期待。那个少年曾在学校的楼顶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这些话如同梦寐般不断出现在自己的脑海。
　　“你要抓住夏晓悦，她可能会受伤，无论哪个男人也比不上我，他们永远不会比我更爱她。”他说：“我想她是我的，我要跟她在一起。可是不能，我只能拜托你，你去照顾好她，不要让她受伤。”
　　这些话，不时的出现在自己的梦里，自从知道夏晓悦嫁给简澈后，这些如同咒语的话整夜整夜的出现在自己的梦里。李舒觉得自己快要被逼进了死角，呼吸都困难，她需要将这些难受的感觉释放出来。
　　她跑到晓悦面前，用力抓住她的手，想不顾一切的把一些话讲出来。
　　“晓悦，你是不是喜欢那对项链？”
　　“一般吧，可买可不买的。”
　　“我买给你吧。”
　　“干嘛？送我当结婚礼物？”夏晓悦俏皮的笑着“才不呢，那个太便宜了。”
　　“不是，那不是一对么？”
　　“呵呵，那也不该你买，该叫简澈来买。”
　　“晓悦，难道我们不是一对吗？”李舒显得有些激动“卖东西的大妈都觉得我们很配。”
　　“舒儿，你在说什么？”夏晓悦有些惊恐的看着李舒。
　　突然一场毫无预料的骤雨降落在李舒的心里，雷电轰鸣，豆大的雨点，瓢泼般，猛烈地砸着她心里的世界，地面看似要被砸出坑洼来，江河被砸得疼痛，向两岸逃窜。整个世界在雨点的袭击下摇摇欲醉。可是，这难挨的骤雨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瞬间雨过天晴，一切难以承受的击打消失，再次风平浪静。
　　这瞬息变化，让她脸色苍白。她扯开嘴角，哈哈大笑几声，看着夏晓悦一脸的疑惑，带着笑意说：“我们是一对很好的朋友，不是吗？一对很般配的朋友啊。”
　　“呵呵，怎么会不是呢，我们啊，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
　　两个人旁若无人的笑弯了腰，李舒在心里暗骂，真胆小。
　　到底，到底，自己还是没能说。
　　李舒知道自己是在害怕，害怕那个人生气。他是那么占有欲强烈的人，他的人，哪怕是一点点觊觎，都会被他含恨在心。狭长的丹凤眼里透着杀人般的仇恨目光，那目光像锋利的刀，刻在李舒面前。她害怕这样的目光，害怕他的疏远。
　　笑过后的夏晓悦招了招手，走到了前面，梧桐树下，她转身对着自己微笑，叫着自己的名字，而后又转身看着前路，留一个背影给自己。
　　一旁的路灯，橘黄色的光芒投在她的身上，那背影，有些迷蒙的不真实感，似乎重叠着另一个身影。李舒看得心痛，怀中的空落感无限放大，疲惫席卷而来。她走过去从夏晓悦的身后将她环住，头埋在她的颈间。
　　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吓到，夏晓悦的身体明显一僵，扭头想看李舒的表情。却被李舒呵斥：“别转过来，我的怀里好空，好冷，让我抱你一会。”
　　夏晓悦轻吁一口气，颈间传来一阵湿热，轻微的哭泣声被压抑着从唇齿见溢出，传进自己的耳朵。她想起自己也曾这么抱着李舒哭泣过，不想被人看见，可又实在承受不住，因为背负了太多。
　　“晓悦，你也这么哭过。这次，也让我这么哭一次。”
　　“嗯”
　　那是他下葬的那一天，阳光出奇的灿烂，也没有风。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可是这一天，他被封在厚重的黑色棺材里，慢慢放到地下。泥土一层一层的覆盖，将那个放着他的坑洞填平，最后一块光滑的黑色墓碑盖住了所有。
　　冰冷的石块上用激光刻着他的模样，他的名字，他的生辰，他的祭日。抚摸着这些文字，她只觉得胸闷，好想有一阵风，好让自己透透气。可是没有风，空气中的氧气不知所踪，她大口大口的呼吸着，阳光灿烂得刺得眼睛无法视物。夏晓悦再也承受不住，从身后搂住李舒，倚靠着她挺直的背，低声啜泣，泪水湿了她的背。
　　“你们俩，真是兄妹.....”
　　李舒轻笑，背脊仿佛还有那时的触感，是心脏的跳动带来的感觉。不同于其他人的心跳，是疼痛得破碎后，缓慢，没有规律的跳动。她几乎能听见细微的破碎声音。

　　那是多久前的事情？傍晚，太阳被山峰掩埋，只剩一丝头皮。一前一后的身影被拉得细长，粘着地面，慢慢消失。她不耐烦的催促身后的少年快点，心里止不住抱怨，不就是看见夏晓悦坐在街边的奶茶店喝奶茶么？至于这么一步三回头的看么？
　　“你说，她是一个人么？还是在等谁？”
　　不想搭理身后少年不断重复的问话，李舒撇撇嘴，踢开脚边的石子，暗骂，别扭。
　　“舒儿，她是在等人吗？”
　　身后的少年，继续重复着刚刚的问话，只是声音里带着悲伤。李舒停下，没有回头。长长的叹口气：“我怎么知道，自己不知道去问啊！”
　　“你知道，我不能......”
　　“兄妹的话，去问这样的事情，再正常不过了。有什么不能？”
　　“兄妹？就是因为是兄妹，所以才不能得到，才不能去问.......”
　　李舒有些恼了，准备回头好好训斥一番，还未来得及转身，却突然地被他从身后环住。他的双臂紧紧地箍住她的身体，因为用力，让她的手臂有些疼痛。这时她才真正意识到他的高大，因为他几乎将自己整个包裹住。比她高出一个头的人，却尽力将自己的头压得很低，死死的埋在她的颈间。
　　“不要回头”他说，带着不可违背的命令，声音却颤抖“我的怀里好空，好冷，让我抱你一会。”
　　她捂着自己的胸口，背后传来他的心跳声，跳得痛苦不堪，那痛苦经由两人的贴合处，传进自己的心。她被连带着，感到了痛苦。
　　这一种想要却得不到的痛苦。
　　她没想到，5个月后，在他下葬的那天，自己会从夏晓悦那里再次以这样的姿势感到痛苦，一种不甘愿失去的痛苦。

　　“夏诚，夏晓悦”李舒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从夏晓悦的肩头传出来，带着无奈之味“你们真是兄妹啊，哭的方式都一样，哭的对象也一样。”
　　夏晓悦听着李舒的哭泣声，心里一阵刺痛。她又如何不知道，舒儿对他的感情。她又如何不明了，舒儿的压抑。
　　停止了哭泣的李舒，下意识的环紧了夏晓悦。因为身高相近，她无法将夏晓悦整个搂进怀里，只能环住她的腰。夏晓悦的体温将自己的怀抱慢慢的熏热，她想自己永远都无法对夏晓悦说爱，因为这份爱，是因为那个人，而存在。
　　只是，即使无法道出，她也不能将夏晓悦让给别人。他是那么想得到晓悦，他是那么渴望晓悦。她怎么能让别人在他离开后，乘虚而入得到夏晓悦？绝对不可以把夏晓悦交给别人，绝对不可以。
　　绝对，绝对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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