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筝

　　那个梦境一直在我的睡眠里出现。
　　一大片望不见尽头的幽深的沼泽，四周生长着繁密异常的植物，枝蔓牵牵绊绊，将原本就昏暗的天遮蔽得愈加密不透风，空气中满是植物疯狂生长腐烂的气味……一丝幽密的香，极淡，似有若无地从丛林的最深处飘来，枝与叶的阴影中影影绰绰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渐渐分明，宽大的玄衣，裸露出雪白的肩与魅惑的锁骨线条，黑发与夜色纠结，衬得额上的银饰比星光还要皎洁。她专注于手中玩弄的幻术，那幽密的香，便是来自她手中燃烧的神秘植物的叶片，淡红色的烟雾缭绕。她自轻烟中抬起头来，笑容骄傲妩媚。瞬间四周所有植物都笼上烟雾，开出魅艳的红莲，转眼间，红莲变成了熊熊火焰，沼泽中伸出无数绝望扭动的手臂，我发现自己已深陷泥沼之中，那泥已不是深褐色，是浓浓的红，是血液凝滞后怨毒的色彩。我被烈火灼烧，想喊却发不出声音，视野中她的笑容永远任性而骄傲……
　　一次又一次，我从灼热的痛楚中醒过来。可我怀念她的笑容。
　　只有灼热的血能将我的灵魂浸透。
　　我没有同情，鄙视，怜悯。我只记得她被架上火刑架时，依然是满不在乎的表情。
　　她是巫医的女儿。
　　她随父进宫为我的父亲治疗一种奇怪疾病的时候，整个王宫都留下了她轻盈的脚步与放肆的笑。
　　父王的病好后，要求她留下来，她转动她灵巧的脖颈，环视了整个奢华的王宫----一个与她生长环境截然不同的新奇的地方后，仪态万方地谢恩。
　　她野性不羁的妩媚令她一度成为最受宠爱的妃子，以至于我一生下来就被立为太子，而她只是巫医的女儿。
　　只是宠爱总有厌倦的时候。我想先厌倦的是她。她不愿再在父王面前婉转承欢。
　　父王自有他的去处。一次拂袖而去后，渐渐少来她的居所。
　　她环绕着整个王宫，像一只寂寞的鱼一般游走。她只是厌倦，她只是厌倦，需要很多很多的爱，漂泊的灵魂才能像倦极了的鸟一样暂得停息。可是身体，怎甘囚禁于这王宫之内。
　　她开始做法，秘密地召来她昔日的情人。她天真到不认为这有错。
　　她的灵魂如风，自由而不羁。
　　直到有一天，她的行动被父王察觉了。那时的她与他孤傲地对峙，唇边浮出冰冷的微笑。我的父亲，在那一刻发现她的心始终是一座空城，没有人可以进去。
　　她是他曾深爱的女子。直到今天，他才发现他对她三千宠爱集一身的恩宠，在她心里根本不名一文。这种轻慢，普通人尚且不能忍受，何况是我骄矜一世的父王。
　　他在盛怒之下，要将她当众活活烧死，用最残忍的手段毁去她花朵一般的身体。
　　可她的灵魂依旧是自由的。烈火燃起的一刹那，她依然笑得无所禁忌。
　　她连生命都可以不在乎。
　　火，从那一刻开始灼烧我的灵魂。伴随着血液焦灼的气息，母亲的笑容烙印在我的生命中。
　　那时的我还只是个小孩子，被匆匆抱离了王宫。这段往事，掺杂了别人的叙述，回忆的碎片以及我自己的想象。
　　在我生命最初始的印象里，母亲就应该是那个样子。
　　我对她的崇拜与爱无以复加。所以我讨厌弱者。我喜欢看见他们惊恐的面容在血光掠过的一瞬失去鲜活的光彩，我迷恋血液芳活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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