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手遮天

　　长公主的身子日渐好转，已能陪着林晚卿在寝宫的小院子里晒太阳。这日午后，阳光正好，长公主望着墙外探出的几枝红梅，忽然想起之前的约定：“林大夫，我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咱们去暖房看兰花吧？”

　　林晚卿正为她检查舌苔，闻言笑道：“公主身子刚好，不宜多劳累，暖房离这儿有些远，不如让内侍去折几枝来？”

　　“那可不行。”长公主摇摇头，眼里闪着期待，“暖房的兰花得在暖烘烘的地方看才有意思，再说我也想走动走动，总待在院子里都快闷坏了。”

　　拗不过她，林晚卿只好吩咐侍女备些热茶点心，又让侍卫在前面开路，一行人慢慢往御花园的暖房去。

　　冬日的御花园萧索得很，只有松柏还透着些绿意。暖房建在园子深处，远远望去像个玻璃罩子，走近了才觉出暖意。守暖房的老太监见长公主来了，忙不迭地开门：“公主好些日子没来了，里面的墨兰开得正好呢。”

　　一进暖房，潮湿的热气混着花香扑面而来。各式兰花摆得整整齐齐，墨兰的紫黑花瓣沉甸甸的，春兰的素白花瓣带着淡淡的香，看得人心里敞亮。长公主凑到一盆金边兰前，笑着说：“这盆还是去年父皇赏我的，你看它长得多好。”

　　林晚卿正看着墙上挂的《兰谱》，忽然听见侍女低呼一声。转头一看，长公主扶着花盆架子，脸色发白，手捂着心口：“我……我有点喘不上气……”

　　“公主！”林晚卿连忙上前扶住她，指尖搭上脉搏——脉象急促紊乱，比上次心悸时还要厉害。她迅速从药箱里取出银针，在长公主膻中、内关几处穴位扎下，又让人打开暖房侧面的小窗，透进些冷风。

　　“怎么回事？”长公主缓过口气，声音发虚，“刚才还好好的……”

　　林晚卿环顾四周，暖房里温度偏高，空气不流通，按理不该突然这样。她目光扫过墙角的炭盆，盆里的炭烧得正旺，冒出的烟似乎比寻常炭火更浓些。她走过去，用银簪挑了点炭灰，银簪竟微微发黑。

　　“这炭有问题。”林晚卿沉声道，“里面掺了东西，烧起来会让人头晕气短。”

　　老太监吓得脸都白了：“不可能啊！这炭是御膳房统一送来的，奴才每天都用，从没出过事……”

　　“今天的炭，是不是有人动过？”林晚卿盯着他。

　　老太监想了想，忽然一拍大腿：“对了！今早皇后宫里的小太监来过，说娘娘的暖房缺炭，借了两筐走，还回来的时候，好像就跟平时不太一样……”

　　话没说完，就见暖房门口走进来一群人，正是皇后带着内侍，后面还跟着上次那个“表妹”。皇后看到里面的情形，皱起眉：“这是怎么了？长公主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娘娘来得正好。”林晚卿拿起那根发黑的银簪，“暖房的炭被动了手脚，长公主闻了烟气才不舒服的，老太监说，今早有您宫里的人来借过炭。”

　　皇后脸色微变，随即冷笑：“林大夫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说本宫要害公主？不过是借两筐炭，怎么就成了动手脚？我看是你没照顾好公主，想找借口推脱吧！”

　　“儿臣没事。”长公主扶着侍女站起来，“许是我自己身子弱，经不起暖房的热气，不怪别人。”她不想把事情闹大，毕竟是自己的母亲。

　　林晚卿却不肯罢休，这已经是第二次有人针对长公主了，若是这次轻轻放过，难保下次不会出更危险的事。她朗声道：“皇后娘娘息怒，民女并非指控您，只是想查清炭的来历。长公主金枝玉叶，容不得半点闪失，这事必须查清楚。”

　　皇后身边的表妹忽然开口：“我……我今早路过暖房，好像看见有人往炭堆里撒东西，只是离得远，没看清是谁……”

　　“你看清了？”林晚卿追问，“是男是女？穿什么衣服？”

　　表妹眼神躲闪：“记不清了……好像是个小太监，穿灰衣服……”

　　宫里的小太监大多穿灰衣，这等于没说。皇后却像是抓到了理：“听见了？是个小太监，说不定是哪个手脚不干净的想偷炭，胡乱撒了些脏东西。林大夫，你要是没事干，就好好照看公主，别总疑神疑鬼的。”

　　说着，她转身就要走，林晚卿却拦住她：“娘娘请留步。这炭既然是御膳房送来的，不如请御膳房的管事来对质，看看这炭到底是哪一批，有没有被动过手脚。”

　　皇后没想到她这么执着，气得脸色发青：“放肆！你一个小小的医女，也敢在本宫面前指手画脚？来人，把她给我带下去！”

　　“谁敢动她！”长公主忽然提高声音，虽然脸色还白着，眼神却很坚定，“林大夫是父皇亲封的御医，也是儿臣的主治大夫，谁敢动她，就是不给儿臣面子！”

　　皇后没想到一向温顺的女儿会当众顶撞自己，愣了一下，随即恨恨地瞪了林晚卿一眼：“好，好得很！既然公主护着你，那这事就报给皇上，让皇上定夺！”

　　皇上接到消息赶来时，暖房里已经挤满了人。听了两边的说法，皇上皱着眉看向那盆炭火，又看了看发黑的银簪，沉声道：“把御膳房管事和今日接触过炭的人都叫来！”

　　查来查去，竟查到了皇后宫里那个借炭的小太监身上。小太监被押上来时，浑身发抖，没打就招了：“是……是刘嬷嬷临走前交代的，让我借炭的时候，把一包药粉撒进炭堆里，说是……说是能让长公主身子更弱些，这样……这样皇后娘娘就能多照看公主……”

　　刘嬷嬷就是上次被赶出宫的那个，谁也没想到她临走前还留了这么一手。皇后气得浑身发抖：“胡说！本宫根本不知道这事！”

　　皇上脸色铁青，看着皇后：“刘嬷嬷是你的人，她做的事，你敢说一点不知情？”

　　皇后“扑通”一声跪下：“皇上明鉴！臣妾真的不知道！刘嬷嬷这是恨臣妾赶她出宫，故意栽赃啊！”

　　长公主看着跪在地上的母亲，眼圈红了：“父皇，儿臣相信母后是不知情的，许是刘嬷嬷自己糊涂。”她不想因为这点事，让父女、母女失和。

　　皇上叹了口气，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没再深究，只下令把那个小太监杖责后发配到皇陵，又让人彻底清查各宫的炭火和取暖用品。

　　离开暖房时，天色已经暗了。长公主靠在马车上，轻声道：“林大夫，今日多谢你。”

　　“保护公主是民女的本分。”林晚卿道。

　　长公主却摇摇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她毕竟是我娘。”

　　林晚卿没说话，她能理解长公主的难处，却也明白，这深宫之中，退让换不来安宁。就像那盆被动了手脚的炭火，看着不起眼，烧起来却能呛得人喘不上气。

　　回到寝宫，林晚卿重新为长公主调整了药方，加了些润肺补气的药材。看着侍女煎药的火光，她忽然想起京郊药铺的那口井，想起柳三娘爽朗的笑，想起那些被疫病折磨却依然眼里有光的流民。

　　那里的苦是明着的，痛是真的，可人心却比这深宫透亮得多。

　　正想着，侍卫敲门进来：“林大夫，太医院送来一批新药材，说是您之前要的黄连和黄芩，还附了张字条。”

　　林晚卿接过字条，是太医院一个相熟的老御医写的：“近日宫中不宁，御药房的药材恐有疏漏，用药前务必仔细查验。”

　　她捏着字条，心里一沉。看来这宫里的暗流，比她想的还要深。那暖房的炭或许只是个开始，往后要防的，怕是不止炭盆里的药粉了。

　　窗外的风刮得紧，吹得窗纸哗哗作响，像有人在外面窥探。林晚卿握紧了药箱里的银针，眼神沉静——不管有多少明枪暗箭，她都得接好，不为别的，就为了长公主那句信任，为了自己治病救人的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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