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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刃乍破承平梦,云裳初染血惊春
“进去。”鸦的声音拔高,转身迎上。刀刃划出,最先冲到的两人喉间喷血倒下,接着是更多的人涌入。
绯玲被恐惧钉在原地,一柄弯刀绕过鸦,刺向她的方向。
铛!
厚重的长剑横挡过来,撞开弯刀,溅起火星。
穆雪挡在她身前,肩甲碎裂,脸上溅满血,呼吸起伏。
“殿下,走。”
他的剑挥开,两名敌兵向后跌去,更多黑色身影从破口的阴影里涌进来。
“带她走。”穆雪背对他们喊道。
鸦把绯玲推进密道,跟进去。
墙壁合拢的最后景象是穆雪的背影,之后是石头摩擦的闷响,所有厮杀声被截断在另一面。
黑暗压下来,灰尘和干燥的血迹气味混合。唯一的光源来自鸦手中的夜光珠,一团蒙昧的晕黄。
通道窄,石壁粗砺。鸦的手拉住她的手腕向前带,奔跑时,肩和脸蹭过凹凸的墙面。
外面的声响彻底消失了。
现在耳边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一下比一下急,还有心跳撞着耳膜。
鸦的脚步声不同,又短又快,几乎贴着地面。
有东西从颧骨滑到下颚,温热,流过皮肤。她迈开腿跟上前面的人的节奏,右手掌心里,母亲塞进来的那圈硬物硌着皮肉。
母妃的声音在记忆里响起来,语速快,和递来镯子的动作一样快。然后是父王坐着的椅子扶手,姐姐梳头时木梳划过发尾的弧度,哥哥跑动时腰侧玉佩撞击的轻响。穆雪最后一次调整她衣领时,手指碰到的脖颈位置。
石阶出现在光线边缘,向上延伸。鸦停住,脖颈微侧,静立片刻。
他抬手向上推,一块石板移开,冷空气冲进来。空气里有雪的味道,还有东西烧焦后的呛人气味。
月光照见井壁,他们在井底,井口在上方,一小块深蓝色的夜。
雪落在凌疏肩头,积了一层白色。他身后站着三名手持劲弩的卫兵,弩箭已上弦,箭头朝向枯井出口。
“将军,他们从密道出来了。”一名卫兵开口,声音压得很低,“要动手吗?”
凌疏没有回答。
他看见鸦先从井里跃出,动作很快,转身伸手从井里拉出一个人。
她的衣裙沾了尘土。
绯玲站稳身体,转向王宫的方向。
凌疏的手碰到腰间的剑柄,剑柄是冰的。他收拢手指,握住了它。
“将军?”卫兵又问了一次。
“放他们走。”凌疏听见自己说话,声音平稳。
“那是端绯玲,是旧王血脉——”
“放他们走。”凌疏重复,每个字咬得很清楚,目光追随着那个蹒跚的身影,“让她逃。若死在外面,是她命薄。若活着……再说。”
卫兵彼此看了看,将弩箭放低。
凌松继续看着。
火。
很大的火吞没那些殿宇楼阁,夜空映成橘红色。
浓烟向上翻滚,盖住了天上的光。
喊杀声、爆裂声、惨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宫墙塌了好几处,无数身影在火光里奔跑、厮杀、倒下。
她的家,雪陵王宫,正在燃烧。
她吸进一口气,却没有呼出来。身体朝那个方向动了动,跌坐在井旁。
“别看。”鸦的手遮住她的眼睛,手心很凉,声音响在她耳边,“记住这个味道,这个声音。然后活下去。”
左侧月洞门传来响动,春雀从那里冲进来,浑身是血,手里抓着一把铁弩。看见绯玲的瞬间,他脸上湿了一片,嘴唇咬进去,没有出声。
右侧矮墙跃下一个身影,左鸢落地几乎没有声音,像野兽惯有的动作。他脸上添了血痕,长刀沾血,目光扫过四周。
后方小径传来脚步声,桂彦朗扶着脚步不稳的优然快步走近。彦朗的外袍不见了,中衣染血,脸上没有多余表情。优然脸色发白,胸腹间用撕下的衣襟裹住,渗出血迹。他盯着燃烧的宫城方向,牙齿扣在一起。
穆雪没有出现。
他们聚在这荒僻的角落,每个人身上都有血和火的气味,围着中间一动不动的少女。
夜风刮过来,卷着灰烬和雪花,扑在每个人脸上。
远方的天边,第一缕晨光正试图刺穿浓烟。
王城方向的喧嚣逐渐低沉下去,在晨风中散开。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将燃烧的浓烟与整片雪原闷在一起。
废弃偏苑的枯井边,寒气透衣。
绯玲坐在污雪里,雪白斗篷浸满泥泞与深褐。她没有发出声音,脸朝着王宫的方向,鸦帮她把珍珠镯套在右腕上也任其摆弄。
春雀擦拭小弩,一遍又一遍,布料抹过暗红的痕迹。
优然背靠断墙,呼吸时胸腹间的绷带渗出新血,他望着远方。
左鸢握着长刀,警惕着周围。
彦朗撕下内衬的干净布料,绕过优然的身体,他手下用力,将布料两端拉紧、打结。
鸦将刀刃收回鞘中,转过脸。
“离开这里。”彦朗说完,松开手,“追兵很快会来。”
“天黑前进入北面寒脊山脉的雪林。”
他抬起手臂,指向北方那片接天的黑影,“进了山,才能周旋。”
“进山?”春雀的音量压低,“山里能活下去吗?”
“留在平原,一定死。”优然开口,呼吸短促,“叛军控制了关卡,平原上无处躲藏,骑兵一天就能到。”
左鸢停住脚步,绿色的眼睛看向彦朗:“山里有东西,冬天进山也是死路。”
“立刻死,也许死。”鸦接过话,音调平直,“选。”
左鸢的肩臂肌肉收紧。
“停。”彦朗按住左鸢,视线转向绯玲,“殿下,现在就走。”
“寒脊山脉纵横千里,冰川深谷遍布。只有那里能隐藏行踪,拖住追兵。”
“活下去,之后才有路。”
他的声音穿过风声。
绯玲的眼珠动了一下,看向彦朗的脸。
她张开嘴,喉咙里发出干涸的气音,最后她点了头。
手臂撑住地面,想要站起,腿没有抬起,春雀和彦朗伸手扶她。
“我自己。”她推开他们的手,声音破裂。
吸进一口气,空气里的焦臭和血腥冲进胸腔。她摇晃着,用腿支撑身体站直。
鸦走向偏苑倒塌的围墙,指出方向。
“这边,旧猎道通北麓。”
他们开始移动。
身体挨着残墙投下的阴影移动。
鸦选的路穿过废墟角落。经过一道冻住的沟渠,爬过一段断梁的下方。
左鸢走在最后,他的头转向每一个转角。
沿路的景象在变。认得出的街巷烧成焦黑,火还在碎木头和破布里烧,烟的气味钻进鼻腔。冻住的血块结在雪上,深红旁边是深红。穿雪陵服饰的人和穿黑轻甲的人倒在路上。有时候,瓦砾底下有声音,呻吟或者短促的哭,风一吹就听不见了。
绯玲看着自己脚下的路。
母亲最后转身的背影,穆雪吼叫的声音,兄姐跑散时晃过的脸,这些和眼前的焦黑、深红、倒在雪里的形状叠在一起。她的牙齿压在嘴唇上,血的锈味漫到舌头,脚跟着前面鸦的背移动。
靠近城墙根,狗叫和人喊的声音响起来。一队黑衣士兵在翻倒塌的货栈,几条雪陵特有的骁猲用前爪扒开雪。
鸦抬起手臂,往下一压。所有人贴住墙影。
绯玲闭住呼吸。耳朵里是自己的心跳,风刮来皮革和血的腥气。一条骁猲转过头,朝他们藏身的方向,喉咙里滚出呜噜声。
优然的手移向腰间的刀,彦朗的手掌盖住他的肩。鸦的背紧贴墙壁,手指间有金属的光。
货栈另一头传来倒塌的轰响,士兵的叫骂炸开。搜查队的头转了过去。
鸦吐出气音。
“走。”
他们冲向城墙底部。一道覆着冰凌和枯藤的裂口张在那里,是旧排水暗渠的入口,宽度只够一个人爬进去。
左鸢先钻进去,很快传出短促的敲击声。
春雀扶着绯玲的背,帮她弯下腰。洞口涌出淤泥、腐物和冰寒的臭味。绯玲闭上眼睛,爬了进去。
彦朗、优然跟进,鸦最后滑入,将松动的砖石拨回原位。
黑暗覆盖上来。石壁湿滑,寒气贴着皮肤。污水浸透衣服,膝盖和手肘擦过粗糙的石面,每移动一寸,石屑和冰碴就扎进皮肉。暗渠向前延伸,只有前方衣物摩擦石壁的窸窣声引着方向。
绯玲向前爬,脑海里反复出现之前的画面。眼泪流下来,混进污水。
前方只有衣物摩擦石壁的窸窣声,膝盖压在碎石上,手肘擦过湿滑的石面,寒冷让牙齿打颤。黑暗没有尽头,只有爬。
前方出现微光,传来雪的气息。
出口到了。
左鸢探查后,将他们一个个拉出。
眼前是开阔的雪原,王城在身后远处,只剩天际线上一道暗红的痕。
他们站在宽阔的冻河北岸,对岸就是寒脊山脉的雪林,寒风卷着雪沫扑在脸上。
“过河,进山。”鸦说。
冻河冰面泛着蓝白,厚薄不均,底下有深暗的水流。没有桥,只能走冰面。
“分开走,减轻重量,快。”彦朗看着河面,寻找路径。
他们走上冰河。
脚下传来“咔嚓”声。
河心处冰层变薄,能看到裂纹。
绯玲小心迈步,走到河心最薄处,脚下响起清晰的碎裂声。
冰水从裂缝涌出,浸透鞋袜。
“殿下!”春雀喊。
彦朗抓住她向后扬的斗篷,裂缝扩大,冰面开始摇晃、作响。
“快走!别聚!”优然压低声音,自己却因动作牵动伤处,身体一晃。
左鸢想折返,脚下的冰也裂开数道纹路!
对岸雪林边的积雪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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