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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第七章
巫明天是被一阵刺骨的寒意惊醒的。
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老宅卧室冰冷的地板上。窗外天色微明,是那种介于黑夜与黎明之间的灰蓝色。
他挣扎着坐起身,左手掌心的钟形胎记传来阵阵灼痛——不是伤口愈合的痛,而是一种更深层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蠕动的异样感。
他低头看去,胎记的颜色似乎比昨天更深了些,暗红色的边缘隐隐透出诡异的金属光泽。
“我回来了……”他喃喃自语,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虚弱。
从未来世界回归的过程像一场破碎的梦。
他只记得林未最后那句话:“你只有一天时间。现实的一天,相当于黄昏区的七天。七天后,你必须回来。”
然后就是一阵天旋地转,仿佛被扔进高速旋转的洗衣机,再醒来时已回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房间。
巫明天扶着床沿站起身,双腿发软。他走到窗前,想看看这个他生活了二十八年的世界是否还和昨天一样。
老宅的后院在晨雾中若隐若现。那棵祖父亲手栽下的老槐树依然伫立,但巫明天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眯起眼睛仔细看——树影的轮廓似乎比记忆中更扭曲了些,枝桠的伸展角度也……
他摇摇头,把这归咎于穿越后的精神恍惚。
突然,他想起什么,手摸向左边裤兜,那里却空空如也,小娥给的钥匙,不见了……
看来,异世界的物品是不能随身穿越回来的。
巫明天转身快速穿过堂屋,向后院跑去,三进三出的院子,等他跑到最后面,已经是气喘吁吁。
祠堂,赵清源告诉他,《百草谱》就在东厢房的地砖下。
“一、二、三、四、五……六……七……”巫明天心动如擂鼓。
撬开那暗红的犹如要滴血的地砖,一本被厚厚宣纸包裹的书出现在他视野中。
宣纸表面几张已经被腐蚀,轻轻一碰就掉下碎渣来,但里面的宣纸及书本完好无损,一看就是有人定期来打理,防止书本被虫蛀或腐蚀。
打开宣纸,那本让巫家垂涎,不惜双手染血也要得到的医书,终于现世。
蓝靛染棉布封面,因年代久远已褪为灰蓝色,边缘磨损露出内衬的黄褐色草纸,右上角贴有白色宣纸题签,上书“百草谱”三字。
打开书本,手工竹纸呈现淡淡的琥珀色,正文为松烟墨书写,翻动书页能闻到那陈年纸张的微酸、药材残留的苦香、以及极淡的血腥味。
里面详细记载了江浙一带药材产地、采摘路线图、二十四节气对应的最佳采药时辰以及药物炮制秘法:包括“九蒸九晒”“露浸霜打”等特殊工艺。
那一养放到现在,都是不可多得的商业密宝。
第31页,夹有一张独立药笺,记录“解砒霜毒急方”,旁有朱批:“此方曾救三人,然不可轻传,恐为歹用。”
巫明天轻轻阖上书页,找来个花枝缠纹的木匣,将书珍而重之的放了进去。
偌大的祖宅,现在就剩下他一个人了,按照原本的计划,爷爷去世后,巫明天是打算搬去s城生活的,他的导师很欣赏他,把他推荐到了国内有名的历史研究所,连推荐信都写好了。
现在……一切都变成了未知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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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后,巫明天决定先整理祖父的遗物。
巫镇山的书房在二楼东侧,那是个阳光永远照不进来的房间。
祖父生前总说:“有些东西,不该见光。”小时候的巫明天以为那只是老人家的怪癖,现在他明白了。
书房的门锁着。巫明天从自己房间的抽屉里找出那把黄铜钥匙——祖父临终前三天交给他的,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那双浑浊的眼睛深深看了他一眼。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时发出沉重的“咔哒”声。
门开了。
一股陈旧的纸张和樟脑丸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书房里的一切都保持着祖父生前的样子:厚重的红木书桌,桌面上摊开的笔记本,笔筒里插着几支老式钢笔。
靠墙的书架上塞满了泛黄的线装书和地方志,最上层摆着几个相框——祖父年轻时的照片,父母的结婚照,还有一张巫明天五岁生日时的全家福。
巫明天走到书桌前,手指拂过桌面。灰尘很薄,说明祖父直到最后都在使用这个房间。
他将昨晚的木匣放在书桌的书架上,随即拉开第一个抽屉。
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几十本硬皮笔记本,每本的封面上都用毛笔写着年份:从1965年到2024年,整整六十年。巫明天抽出最近的一本——2024年,祖父去世前三个月开始记录的。
翻开第一页,熟悉的瘦金体字迹映入眼帘:
“甲辰年三月初七,晴。明天问我血祭的意义,我答不上来。不是不知道,是不能说。有些真相,知道了比不知道更痛苦。但钟摆的声音越来越急了,我能感觉到。它等不及了。”
巫明天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继续往下翻。
“四月初二,阴。梦见了陈师傅。他还是老样子,站在钟前,手里拿着那把铜尺。他说:‘镇山,你父亲欠我的,你儿子会还。’醒来时枕巾全湿了,不知是汗是泪。”
陈师傅。
巫明天的手指停在那个名字上。他在未来世界的第一块记忆残碑里见过这个人——1640年,被先祖巫启年毒死的制钟匠。祖父怎么会梦见他?难道……
他快速翻页,寻找更多线索。
“四月廿九,大雨。去了一趟青石水库。水位又涨了,陈师傅的老家彻底沉在水下了。我在岸边站了一下午,想找点什么,最后只捡到一块青瓦片。带回来放在钟室里,算是个念想吧。”
青石水库。巫明天记得这个地方,离老宅大约三十公里,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修建的。祖父每年清明都会去一趟,说是“祭拜一位故人”。巫明天曾问过是谁,祖父总是含糊其辞。
现在他明白了。
“故人”是陈师傅。那个被巫家先祖害死,尸骨无存,连故乡都被淹没在水底的人。
巫明天合上笔记本,胸口堵得难受。他走到书架前,想找找有没有更早的记录。就在他伸手去够1965年那本时,眼角余光瞥见了墙壁上的异样。
书房东面的墙壁,靠近天花板的位置,渗出了一片暗红色的水渍。
不是漏水。水渍的形状很怪——像一只伸展开的手掌,五指分明,掌心处颜色最深,正缓缓向下蔓延。
巫明天屏住呼吸,慢慢靠近。
墙壁是干燥的。他伸手摸了摸,指尖触感冰凉,没有水汽。但那片暗红确实在扩大,边缘像墨汁在宣纸上晕开,渐渐勾勒出更清晰的轮廓——
那是一个人形。
一个侧身站立的人影,头部微垂,双手交叠在身前,仿佛在祈祷,又像是在等待。
巫明天后退一步,撞到了书桌。桌上的笔筒摇晃,一支钢笔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就在这时,人影动了。
不是真的移动,而是影子本身在变化。它的头部缓缓抬起,转向巫明天的方向。虽然没有五官,但巫明天能感觉到——它在看他。
墙壁开始渗出细密的水珠,暗红色,粘稠如血。
水珠顺着墙壁流下,在木质踢脚线上聚集成一小滩。巫明天蹲下身,用手指蘸了一点,凑到鼻尖。
浓烈的血腥味。
他猛地站起身,冲出书房,直奔一楼卫生间。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拼命冲洗手指,但那气味仿佛已经渗进皮肤,怎么也洗不掉。
镜子里,他的脸色苍白如纸。
整个上午,巫明天都在检查老宅的异常。
他走遍每个房间,从地下室到阁楼,不放过任何角落。结果让他脊背发凉:
客厅西墙出现同样的暗红人影,这次是坐姿,仿佛在凝视壁炉。
父母生前卧室的梳妆镜里,偶尔会闪过一个女人的倒影——不是母亲,而是一个穿着旧式旗袍的陌生女子。
厨房的水槽在无人使用时,会突然涌出暗红色的液体,持续十几秒后消失,不留任何痕迹。
最诡异的是钟室。时骸之钟的钟摆摆动速度时快时慢,快时如蜂鸟振翅,慢时几乎停滞。而钟面玻璃的倒影里,巫明天不止一次看见自己身后站着另一个人——一个模糊的、穿着长衫的男人轮廓。
“是那些受害者。”巫明天靠在钟室门框上,喃喃自语,“他们的怨念……开始渗过来了。”
林未说过,两个时空的裂缝正在扩大。未来世界的“永恒黄昏区”是时骸之钟失控后形成的扭曲空间,所有被巫家所害之人的怨念都在那里具象化。而现在,随着巫明天的穿越,随着血祭仪式的进行,那道裂缝正在向现实世界蔓延。
老宅成了裂缝的第一个出口。
“必须加快速度。”巫明天握紧拳头,“找到所有受害者,完成遗愿,净化时骸……否则……”
否则会怎样?林未没说,但巫明天能猜到。
墙壁上的人影会走出来。镜子里的倒影会变成实体。整个老宅,甚至整个街区,都会被拖进那个血色黄昏世界。
他回到书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祖父的笔记本里一定还有更多线索。他需要知道巫家到底害过多少人,都是谁,遗愿是什么。
翻开1968年的笔记本,一段文字吸引了他的注意:
“戊申年腊月,父亲病重。临终前他抓住我的手,说:‘镇山,咱家欠的债,一本黑账都记在钟里。哪天钟停了,债就该还了。’我问什么债,他摇头不说,只让我每月十五记得喂血。现在想来,他说的‘喂血’,不是滋养,是镇压。”
再翻,1975年:
“乙卯年秋,收到一封匿名信。信里只有一张照片——青石水库修建前的陈家村全貌。背面用血写着:‘巫家欠命,血债血偿。’我查了三个月,没找到寄信人。把照片烧了,但那张脸我记得,和陈师傅的画像一模一样。”
照片?画像?
巫明天立刻在书房里翻找。书架最底层有个带锁的铁皮箱,钥匙就在祖父书桌的暗格里。打开箱子,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几十个牛皮纸档案袋,每个袋子上都标着年份和代号。
他找到标有“陈案·1640”的袋子。
里面只有三样东西:
1.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确实是某个村庄的全景。房屋低矮,村口有棵大槐树,树下隐约可见人影。
2.一幅工笔画像,画中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面容清瘦,眼神锐利,手里拿着一把铜尺。画像右下角有小字:“陈氏制钟第七代传人,陈景行,字慎之。”
3.一张折叠的信纸,展开后是祖父的字迹:
“陈师傅,名景行,祖籍青石镇陈家村。明崇祯十三年(1640年)春,受先祖巫启年之邀,制‘时运钟’一座。同年秋,钟成,陈师傅暴毙于巫家老宅。死因:砒霜中毒。下毒者:巫启年。动机:独占奇钟,灭口保密。遗愿有三:一、归还祖传匠心铜尺;二、为其正名,非‘暴毙’乃‘被害’;三、在故乡立碑,刻其生平。铜尺下落:据传随葬,墓址不详。陈家村于1973年修水库时淹没,全村迁至三十里外新址。”
巫明天的手指微微颤抖。
原来祖父什么都知道。他知道陈师傅是被毒死的,知道遗愿是什么,甚至可能尝试过寻找铜尺和立碑。但他为什么没做?为什么只是把这些记录下来,锁在箱子里?
继续翻看其他档案袋,巫明天的心越来越沉。
“药铺案·1890”、“矿难案·1932”、“夺地案·1953”、“水源案·1998”……每个袋子里都有详细的记录:受害者姓名、被害经过、证据线索、遗愿内容。祖父像一位尽职的档案管理员,把巫家三百五十年的罪孽分门别类,整理得清清楚楚。
但他什么都没做。
他只是记录,然后锁起来。
“为什么?”巫明天对着空荡的书房低吼,“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去赎罪?为什么还要继续血祭?为什么……”
话音未落,书房的门突然“砰”一声关上了。
巫明天猛地回头。
没有人。门是自己关上的。
他走过去想拉开门,手刚碰到门把,就感觉一股刺骨的寒意从金属表面传来。低头一看,门把手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霜下隐约有暗红色的纹路在流动,像血管。
他用力拧动,门纹丝不动。
“开门!”他拍打门板。
门外传来脚步声。
很轻,很慢,从楼梯方向传来,一步一步,越来越近。停在门外。
巫明天屏住呼吸,透过门缝往外看。
一双脚。
穿着黑色的布鞋,鞋面上沾着泥泞,像是刚从地里走出来。裤脚是深蓝色的粗布,已经洗得发白。
那双脚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然后缓缓转身,走下楼梯。
脚步声渐渐远去。
门把上的白霜开始融化,暗红色纹路也消失了。巫明天拧动门把,这次轻易打开了。
他冲出门,走廊空无一人。跑到楼梯口往下看,客厅里也空空荡荡。
只有地板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从楼梯延伸到大门,然后消失在门槛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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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门铃响了。
巫明天正在厨房烧水,听到铃声时愣了一下。老宅位置偏僻,平时很少有人来访,尤其是祖父去世后。
他走到门厅,透过猫眼往外看。
门外站着一个穿快递制服的小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
“巫明天先生吗?有您的急件,需要签收。”
巫明天打开门。快递小哥递过文件袋和签收单,他扫了一眼寄件人信息——空白。
“谁寄的?”他问。
“不知道,前台收到的,只说务必今天送到。”快递小哥笑了笑,“签这里就行。”
巫明天签了名,关上门。文件袋很薄,摸起来里面只有一两张纸。他撕开封口,抽出里面的东西。
一张A4打印纸,上面只有一行字:
“停止调查,否则公开巫家所有罪行。”
没有落款,没有日期。
巫明天翻到背面,空白。
他又检查文件袋,里面没有其他东西。但袋子的内侧,用透明胶带粘着一张小照片。
他小心地撕下来。
照片是黑白的,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画面里是某个工地现场,一群人围着一个深坑,坑里隐约可见几具扭曲的人体。照片边缘有日期:1932.8.14。
矿难。
巫明天立刻想起档案袋里的记录:1932年,曾祖父巫秉义经营的煤矿发生坍塌,38名矿工被困。为了掩盖事故,巫秉义下令封死矿井出口,对外宣称矿工“集体失踪”。而那些尸体,至今还埋在废弃矿道里。
这张照片,就是当时的现场记录。
谁会有这张照片?祖父的档案里只有文字记录,没有照片。难道是当年参与掩盖的人?或者是某个侥幸逃生的矿工后代?
巫明天把照片翻过来,背面用红笔写着一行小字:
“巫镇山知道一切。你也知道。再查下去,所有人都会知道。”
威胁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但巫明天感到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冰冷的愤怒。这个人——不管是谁——手里握着巫家的罪证,却选择用它来威胁,而不是公开。为什么?是为了钱?还是另有目的?
他走到电话旁,想报警,手指悬在按键上又停住了。
报警说什么?说有人威胁要公开我家族的犯罪证据?那警察第一个要查的就是巫家自己。
他放下电话,重新拿起那张纸和照片。
“停止调查……”他低声重复这句话,“怎么可能。”
时骸之钟在等他。林未在等他。那七个被遗忘的受害者在等他。还有这栋越来越诡异的老宅,墙壁里渗出的血,镜子里的倒影,地板上的脚印……
他停不下来。
就算想停,也停不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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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六点,巫明天再次走进钟室。
时骸之钟静静矗立在房间中央,钟摆有规律地摆动,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但在巫明天听来,那声音比昨天更急促,更像某种倒计时。
他抬起左手,掌心的钟形胎记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发烫。
“还有六天。”他对着钟说,“林未说,现实的一天等于黄昏区的七天。我已经回来十二个小时,那边过去了三天半。”
钟摆突然加速,快得几乎看不清。
墙壁上的影子开始扭曲。不是烛光造成的自然摇曳,而是影子自己在动——拉伸、收缩、分裂成无数碎片,又重组成人形。那些人形没有面孔,但巫明天能感觉到它们的视线。
它们在看他。在催促他。
“我知道。”巫明天闭上眼睛,“我知道时间不多了。”
他想起林未最后说的话:“你必须找到所有‘被遗忘者’,为他们完成遗愿。每完成一个,时骸之钟的怨念就会净化一分。如果七个朔月周期内无法完成……两个时空都会崩塌。”
七个朔月周期,就是七个月。
今天是他第一次血祭后的第七天。也就是说,他还有六个月零三周。
但老宅的异变速度,似乎比预想的更快。
还有那个寄威胁信的人。是谁?目的是什么?如果公开巫家的罪行,对那个人有什么好处?
问题一个接一个,像藤蔓缠绕上来,越缠越紧。
窗外,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老宅里没有开灯,巫明天就坐在钟室的阴影里,任由黑暗将他吞没。只有时骸之钟的滴答声,规律地、无情地,丈量着所剩无几的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他站起身,走到钟前。
伸手抚摸冰冷的钟面玻璃。玻璃映出他的脸,苍白,疲惫,但眼神里有一种决绝的东西在燃烧。
“我会完成的。”他对着倒影里的自己说,“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
玻璃深处,那个穿长衫的男人轮廓再次浮现。这次更清晰了——他微微点头,然后缓缓消散。
钟摆的速度恢复正常。
滴答。滴答。滴答。
每一声,都在催促他回到那个血色黄昏的世界。
每一声,都在提醒他:罪孽必须偿还。
无论用什么方式。
无论要牺牲什么。
鲜红的血珠落入钟摆,蓝色的微光再次亮起,巫明天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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